魏恒这话说的尽是衷诚,饶是秦诺对他多有防备猜疑,也?瞧不出这话里?的破绽。
她偏头与言霆对视片刻,而后笑吟吟地道:“什么要求,有理无理,魏庄主都不推辞吗?”
魏恒也?报以一笑,坦然道:“王妃于魏某有大恩,但凡魏某一身能为,必无所推辞。”
这话说得恳切,却也说得油滑。
秦诺这恩是救命之恩,魏恒既主动前来认了?,就并没有推脱的意思。但他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
即便是要报恩,也?是魏恒一身所报,与“魏恒”有关,与旁人旁事无干。
秦诺也?不介意。
若魏恒当真是大包大揽,大答大应,那反显得心不诚意不明,如今他这样说话,已是难得的坦诚了?。
“那好。”秦诺利落道:“魏堂主是个痛快人,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今日我就请魏堂主开诚布公地与定王相谈一回,无论两意顺成与否,都不要机心算计,多有隐瞒。这个要求,魏堂主可能答应?”
魏恒诧然瞧了秦诺一眼,随即正色道:“此为良言,草民岂有不从?”他这回再?去瞧秦诺,除了先时的那些感激和从礼而为外,又多了?些?敬佩和重?视。
他也?算的耳目灵通,自然晓得定王妃是如何地得了?定王的心思?,只是他原本以为,被如此娇宠的人难免有些?骄矜,或许还有些?瞧不清形势,欲恃宠而从心所欲,恃恩大张其口。
但今日、此时,他方知此女非同一般。
他素来不会太小看女人,但今日却又犯了这轻忽短视的过错。
秦诺这要求看似很是简便,却已经直切中了要处。
言霆与魏恒,二人虽有些?知己之心,但究竟立场不同,难以交心,魏恒更是顾虑重?重?,字字机锋。
应了?秦诺所请,此请便不只事关这一席薄话,一场浅谈,而是将定王府和四海堂也?一并牵扯了进来。
魏恒应了?,便绝无反转。且从此刻起,他对言霆也?有了?些?新的评断,不觉间信任多了?,试探浅了?。
秦诺吃完了?果子,就自顾自地离了?书房,从始至终,除了与言霆对视间流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亲昵和信赖外,便如同寻常清客幕僚,进退有度,言之有物,倒引得魏恒拿了些?事与她问策。
“言兄好福气?。”魏恒心里?头还念着秦诺所提的一二语策,心有所感,这话也?是实话:“不过言兄也?太过小心,寒叶城中,同心庄里?也?没什么人敢前来冒犯,嫂子何必处处地用这易容之法般般遮掩?”魏恒话里?带了几分调侃,也?颇有些?感慨叹息。
言霆自得地一挑眉,却并不愿与旁人多谈秦诺之事。
魏恒摇头笑笑,识相地捧了茶碗慢悠悠地饮茶,不再?将话往秦诺身上让。
他虽对改容之术不甚精通,那既有那样一双眼,又岂会生?得这样平常的脸容?
他心觉好笑,又忍不住地叹息。
身边就有对儿神仙眷侣,他的心之所爱却远在天边,不肯回顾。
秋日阴凉,这寒叶城又是格外地添了?萧瑟,秦诺坐在秋千上消遣了一会儿,见言霆久久未完,便折身往他们自备的小厨房去点弄吃食。
秦诺久不下厨,言霆也?不许她无故地沾了?这些?冷热的水,平素秦诺为着他安心,都一直听着他的话,不过今日却想破一破例。
“王妃,我的好主子,您想用什么说一声就得了?,这厨房的水凉呢......”江泠跟在秦诺后头,也?不敢十分地拦她,心里?头却急的不成。从王妃生?了?孩子,章先生?说了少?沾寒凉,王爷就几乎不许王妃沾了半点的凉,好容易才?从那鬼门关里头回来呢,就为着一餐饭,实在是不值得。
“好了好了。”秦诺回过身来拢了拢江泠的肩膀:“你可是越来越唠叨了,比钟嬷嬷还厉害呢。”
“王妃既知道嬷嬷厉害,就别做出让她能唠叨的事儿,不然到时候头疼的还是您。”
秦诺失笑,抬手轻轻在砧板上一抹:“不用挖空了心思?来吓唬我,你放心,我又不做那费力沾水的事儿,只是调个味儿罢了?,你担心什么。”
江泠苦笑,见秦诺定了?意,也?只能从她。秦诺也?果然没有为难这些?人,厨房的厨娘尽着她安排,她做得也?是些点睛省事的活儿。
书房之中却不似厨下这般悠游自在。
若不论朝事,不言廷政,言霆与魏恒便并无隔阂之处。二人都是经过沙场,见过尸骨如山,血流如海的,虽际遇不同,但于天下民生?之间又有说不完的话。
魏恒傲则傲矣,却不是个心无城府的狂妄之辈,今日见了?言霆,与他相谈甚欢,又见此人气?度清华,雍容自若,威重?而不借威迫人,势大却不以势相欺,身处荣华却深知民生?疾苦,位高权重?却无自恃之姿,心里?已经先服了?一半。
魏恒并无借地自立之意,也?不惯宦海沉浮,平生只盼喜则大笑,悲则大哭,身有绝技可用之于国,胸有壮志可护民安泰。如今他凭着四海堂勉强仗着寒叶城的地势根底夺了一席之地,但自忖根基不稳,才?学有限,心不够狠,手?不够毒,一时或可护得兄弟和治下平安,但一旦此间大乱,只怕就是灭顶之灾。他有志为自己和弟兄们寻一个好买家,却又恐所托非人,负尽了这一身的才?学和毕生?所向。
而今天下荡而不乱,便是因着这定王府做了?定山神针之过,他自己也?素知定王声名,说不敬佩,不好奇都是假的,他迟迟未得来见,也?是想看看这位盛名?天下的定王殿下是何等样的气?量。
如今见了?,少?了?些?远隔云端的仰望猜度,更多了?些?志同道合的知己之心。若是向这样的人称臣,那也不算是埋没了他。
称臣道下不过外在而已,他只望一展所长,不负此生便也罢了。
言霆与魏恒都是参与过军政要务的,说起昔年刀口舔血,枕戈待旦之时也颇值得一醉方休。
魏恒不言顺,言霆也?不说归,两人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一时倒说得尽兴。
正说着,便有侍从打了?帘进来,酒菜的香气?随后也便漫飘了?进来。
秋日意凉,本就是贴膘的时候,见了?这热腾腾的酒菜,又岂有端坐无视的道理。
江瀚江泠带着人进来摆了?桌,言霆落座时还心不在焉地往门外瞧了一瞧,江泠见了?,暗笑一声,面上仍旧是严严肃肃,端端有礼。
平日里王爷王妃总是形影不离,王爷即便是处理军政要务,也?都是带着王妃一并在侧,说是见机教导,依她看,有一半儿得是情意所致,难舍难分,才?借了?教导的借口,把人时时地留在身边。
今儿个这半日两人没在一处·厮·磨,也?难怪这位爷半晌都是魂不守舍。
“王妃处吃得什么,是谁在侍候?”
江泠早料到有此一问,说话间便已有女侍端了个食盒上来,里?头正搁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饺。
江泠先将其中一碗端出奉在魏恒手?边,而后才将另一只碗搁在言霆面前。
这碗形容可喜,是秦诺素日所爱,常常拿它来用饭,言霆一见,心里?已经放了一半儿,左手食指也?搭在碗沿儿,缓缓摩·挲。
“这一碗是王妃亲手包的。”江泠低声禀了?,便垂首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汤饺汤鲜味美,生?生?将两人吃出了一身汗来。言霆吃过了?汤饺,便将江泠遣了回去,让她好好在秦诺跟前儿侍候,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魏恒也?是应酬惯了的,见言霆除了方才那一碗汤饺外便无心旁的茶饭,即便饮酒用食,不过敷衍而已。他心知言霆不是个自恃矫情的人,如此情态,是心有所念,神不在此。
他心中大为惊奇,又颇觉亲近。
重?情明理之人,总让人能安下更多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