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这样。”她疲惫地说,“我们没有可能。”
傅承钰一震。最初的慌乱之后,便是犹疑。她的反应,难道不该是震惊、气急、尴尬吗?她这么无所顾忌地坦白,像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样子。
“师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坦诚的一刻,内心竟是毫无波动。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动心的。”江则潋见他不说话,道,“我们不可能的,放弃吧。我们都忘掉今天的事情,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傅承钰笑起来:“忘掉?”他靠近江则潋一点,说,“师父这么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为师徒名分吗?”
江则潋垂眼:“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师父,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他低沉的声音荡在她的耳边,惊得她差点跳起来。傅承钰一把按住她的手,侧过脸在她耳边道:“师父若是对弟子没有半分多余的情感,此刻就不该是这种样子。”
江则潋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来:“你真的这么了解我?”
傅承钰也站起来,说:“那我们不说这个。师父闭关时遭遇了什么,灵气会缺乏到要靠吸灵?”
江则潋冷冷地说:“不用你管。”
傅承钰说:“弟子管不着,岩赫长老可以管。”
江则潋冷笑起来:“傅承钰,你长胆子了——不,你怎么越活越回去,还会干打小报告这种事。”
“那是因为师父隐瞒的事情太大了!”傅承钰从未用这种口气跟江则潋讲过话,“师父宁愿自己一人承担痛苦,为什么不能让关心你的人分担?”
江则潋直直看着他。
天空又开始飘雪。
她斜斜勾起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可是分担的后果,你知道是什么吗?”她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我是用了吸灵,可我吸的是从前自己留在这里的灵气。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傅承钰静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看着她的背影在飞雪之中慢慢模糊。
江则潋再次回头的时候,没有看见傅承钰跟着的身影,突然就落了泪。泪掉得又急又凶,根本擦不干净。
她以为自己是很坚强的,结果那所谓的坚强只是一副用来虚张声势的空壳罢了。
她总是掌握不好自己的情绪,总是在清醒的状态下用恶毒的语言攻击别人。她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克制不住。
她就是这么糟糕。除了在修炼一事上稍有作为,人情世故什么的,毫无建树。
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秘密,她更愿意一个人躲在角落隐秘地舔舐伤口、自己疗伤,而不是昭告天下,遍寻名医。
何况这个秘密,一旦被人知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将随之而去。
她赌不起,输不起。就算内里溃烂得一塌糊涂,她也要强撑着外面华美的衣袍。
她走着走着就摔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雪,忽然就不想再起来。
如果……如果悄无声惜地在这里被埋葬……虽然死得很可笑,但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啊……玄汜宗宗牒里她还是十六司主,只是下落不明而已。
她翻了个身,睁大了眼睛看着雪花不断飘落的苍白天空。
枯寂的心中忽然有个声音在喊:江则潋,你只是太久没被打倒,忘记了要如何去面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你逃离皇宫时在想什么?试炼选拔时在想什么?面对旁人挑衅时在想什么?被人打败时在想什么?你清闲日子过久了,就忘了自己是如何挺过烽火狼烟、深林凶兽、污言秽语、刻骨伤痕的吗?
江则潋盖住自己的眼睛。
声音越来越大,叫得她头疼。
不,她不能这样下去。
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不是为了被一场噩梦打败的。
她要回去。她可以找到一定可以找到挽救的方法。
……还有傅承钰。
江则潋从雪地里起来,抖落身上残雪,匆匆沿着来时脚印返回,可抵达冰湖时已经不见了傅承钰的人影。
她有些慌,叫道:“傅承钰,傅承钰!”没有人应答,倒是冷风倒灌进来,灌了她一口雪渣。江则潋咳着嗽御风而起,直奔虚境所在地而去。
琉鸢在院子外面睡觉,忽然听到一声高亢的“傅承钰”,一个激灵醒来,如临大敌地炸了毛,看清是江则潋后才重新躺了回去。江则潋不理会琉鸢充满爱意渴望抚摸的眼神,直接跑进院子里,打开傅承钰的房门。
没有人。
江则潋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
果然是她气走了傅承钰。再温顺的人,也是有脾气的啊。
她吸了吸鼻子,关上房门。转身的一刻,却被温暖的斗篷拥住。
傅承钰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将她的湿发从斗篷里捞出,用法力烘干。江则潋怔怔地仰视着他,有千言万语从口边滑过,最终吐出的却是:“哪来的斗篷?”
“弟子未经许可,擅闯了师父卧房。”
江则潋默然一瞬,裹紧了斗篷,指尖拂过面料上的刺绣,不禁一顿。她忽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愧疚感,脱口而出:“你知道吗,从前也有人,给我这么围过斗篷。”
说完便后悔。总是这样,不长记性。江则潋悔恨地咬住下唇。
傅承钰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良久,他轻轻抱住江则潋,将她拥进怀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不在这里。”
“对不起啊。承钰。”她悄悄伸手抹了抹眼睛,“我请求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我们安安静静地回去,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傅承钰叹息一声,更用力地抱紧她:“好,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