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出发的时候,琉鸢看见傅承钰,很不友好地扭过头。江则潋哑然,只好凑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好啦,没有理你是我的错,别生傅承钰的气啊。”
琉鸢这才心满意足地抖抖翅膀,让二人上了背。
江则潋说:“我要收回虚境了。”
傅承钰慢慢地点了点头。
离开虚境后,琉鸢在半空中停住。江则潋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绕着虚画了个符,然后双臂张开,再睁眼时,眼珠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她抬起下巴,微微启唇。空气中忽然就出现一一团明亮气体,化作一束被江则潋吸纳入腹。
傅承钰知道,这个时候,她对灵气毫无抵抗力。只要他……
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干。
江则潋吸灵完毕,闭上了眼。几个长吐息之后,睁眼已恢复正常。
她看了傅承钰一眼,然后沉默地回过身打坐。
吸灵耗体力,容易让人疲倦。刚一入夜,江则潋就打着坐睡着了。她的呼吸绵长而平稳,比寻常打坐休息的修行者呼吸更慢,是以傅承钰在寂静的夜里一下子就分辨出她是真的睡着了而不是所谓的放空精神在修行。
他看着她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身子,靠近她坐了点,扶着她的肩和腰躺下,让她平躺在自己的腿上。他将她的斗篷紧了紧,搂着她闭上了眼。
反正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那就不必再像昨天一般只是让她靠在肩膀上了。这样子还让她更舒服些。
晨光熹微,江则潋翻了个身,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看见了面前一块水青色的布料。她困惑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视线上移,看见了一副交领。
哦,是件衣服。
江则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前水青色的衣服是傅承钰的。她仰面朝上,看见了傅承钰微垂的头,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从傅承钰腿上爬起来,望了眼灰白的天空,再望了眼傅承钰。
光线还不够亮,傅承钰半边脸上都是阴影。他的嘴唇抿着,颜色很淡。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很长。他的眉毛浓而不杂乱,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江则潋屏住呼吸,伸出手,大拇指轻轻覆上他的眉心,贴着皮肤慢慢滑过去,似是要抚平皱痕一样。她抚了两下未果,无声叹息,撤回了手,往一边挪去。
蓦地,一股大力拽过她的手臂,她毫无准备地往后一倒,跌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她错愕抬眼,对上了傅承钰深沉的双眼。傅承钰的手从她臂上滑到腕上,再滑到她的指腹上。他声音微哑:“师父方才在做什么?”
江则潋心知他怕是早醒,也不忸怩,道:“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罢。”
傅承钰五指扣入她的指缝,牢牢握住她:“师父并非对弟子无情,那为何说我们不可能?师父从来不畏礼法,只有弟子一个人陷入两难,好不容易有所选择,师父却不愿……”
“你喜欢我什么?”
傅承钰愣了愣,随即淡淡笑了:“……弟子也不知,究竟在喜欢师父什么。可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江则潋也笑了笑:“是,喜欢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理由,可是在一起的话,并不是靠喜欢就能支撑的。”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能?”傅承钰步步紧逼。
江则潋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她移开视线,只见原本灰白的天边已隐约泛出几丝霞光,愈来愈亮,愈来愈多,愈来愈艳。
快要日出了。
“我从没跟你讲过,你有时候,很像一个人。”江则潋偏头看着霞光,说道。
扣着她手的力道突然加大。
“你其实并不了解我。或者说,你并不了解完整的我。”
傅承钰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给你知道我过去的权利,听完之后,你自行选择罢。”她揉了揉太阳穴,呓语般说道,“我出生在乾熙元年,是皇室最小的公主,受尽宠爱地长大,后来山河动荡,我被送去修仙——这些我都跟你讲过。
“试炼的时候,我体质比不上那些穷人家干重活长大的孩子,险些被刷下——可我不能被刷下。那个时候,我得知了瑞朝灭亡的消息——在我离开三个月后,父皇被乱军斩首,母后自焚而死。这种关头,我若被刷下遣回人间,我会有什么活路?每一个新朝,都是在旧朝的骨血皮肉之上建立起来的,回去我必死无疑,只有待在对出身一视同仁的仙门,我才能活着。”
她慢慢地讲述着过去,波澜不惊,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傅承钰入门之时,她曾告诉过他要忘记往事,一切重新开始,可是她自己都不曾做到。
“可是一个人若是在人间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会费尽心血去修仙呢?仙人有很长的寿命,那么必然也要付出代价。试炼的每一个人都有苦处,都不愿放弃,都在削尖脑袋往上爬——那时候我就深刻地明白,一个人只有变得强大,足够强大,才能在弱肉强食中活下去。”
“你也是试炼上来的,自然知道其中困难。可是你不知道,在新旧交替的动荡年代,什么能人都被逼出来了,试炼选拔更是难上加难。善良没有用,只有实力才有用。
“其实我本也不是多么善良的人,在皇家长大,怎么会没沾染过龌龊,只是更加无情了点罢了。”
云霞眩目地铺开,大片大片的天空流光溢彩,热烈的橙红色中,一轮圆日探出了小半个头。江则潋侧身避开光亮,道:“我知道你本性善良,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知礼、隐忍、温和,简直不像是我的弟子。这样的你竟然喜欢我,实在是令人费解。”
“别急着打断,听我说完。”江则潋深吸一口气,“我说你有时候很像一个人,就是说的这些。只是你一直顾忌着师徒尊卑,而他是不必有这些顾忌的。”
“我曾经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地喜欢,喜欢到想把心剖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