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直平躺着,呼吸弱得几近停止。
可她在做美好的梦。人在大朵大朵云彩里穿行,绿草地,琉璃宫,身体轻轻的,飞来飞去。
似乎学会了萧坤教给她的游龙步。
眼前突然出现很多人的脸。她十岁的时候见的第一具尸首,为了给娘亲攒钱买手油被表哥过失害死的阿虎。浑身泡在水中,尸体肿胀发白。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可怕,一直是五岁的模样。蹦蹦跳跳过来牵九月的手。
他摇着九月的手臂,说:“阿娘要洗碗的。”
李通判三子家里,被二房间接害死的三房,她漂亮温柔,低低的笑,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孩。她终于如愿。
在来凤寺观音阁死去的崔碧缕,暖香阁头牌,决心从良,可爱错了人。她对九月说:“我不相信是他,我至死,都不相信是他亲手杀死我。”
被王若静杀死的两个女子,齐香韵、王夏。她们坐在一起,互相梳着长发,皮肤光滑,白皙,近乎透明。她们身上,再没有王若静制造出的那八处伤。
慧明法师,王若静,宫昌运,还有那么多被她亲手送进牢狱的人,穿着白色衣服,一个一个出现,眼光里清澈平静。
他们看起来大彻大悟。
王若静说:“你叫我解脱。”
九月问自己,我死了对吗?我是不是也解脱?
可她不解脱,她死不瞑目啊,她还没跟萧坤成亲,还没给他生个小小萧坤。
安姝这个时候娇笑着跑过来:“月儿,你来陪我?这里很好,不要走了,我想你。”
九月想拉住她问:“表姐,姐,你好不好?”
可她张着嘴,发不出声。
萧坤在这个时候出现,吹他常吹的曲子。九月回头,萧坤面上还是那样,带着浅浅的,玩世不恭的笑。
第一次看到萧坤,在来凤寺。
现在,她也在来凤寺,手里牵着小小孩童,孩子的右手牵着萧坤。萧坤伸手按住孩子的眼睛,嘴唇在她脸上微微一碰。
她看见整个世界绽放出绚烂桃花。
然后,狂风袭来,天地变色,地动山摇。
这些清风白云,这些她想见的人,所有的美好,轰然倒塌。
她又到了高黎贡山的公房,她看见自己身上被刺入冰针,成了悬在人手中的傀儡。
可她再努力,也看不见是谁。
她看见自己走出生死阵,不住叫自己停下停下。
她看见于镜用蛇困住自己不让自己继续前进。
那些蠕动的蛇都不敢靠近她。可她也不能前进。
于镜马上就要过来了,她抬眼,先看到的是一张惨白的脸。
九月突然睁眼,一切都想起来了。被虏魂术摄魂失去的记忆,全部回来。
是谁在她脑中植入萧坤的声音,是谁在她身上刺入冰针,她全部明了。
脑中一遍遍回荡着当时听到的话。
“九月你朝这里走,我在外面等你。”
“退三步,再向右斜方一步。”
真真切切,是她的声音。
她原来没死,既然没死,就要努力活下去,她知道了梅莘月死亡的真相,要告诉萧坤啊。
努力转动眼球去看,她似乎被放在床底,床布外面有幽暗灯光。
突然有人掀开这块厚重的床布,九月睁大眼,不可置信,是你?
悬丝傀儡从哪里来,那个人在古墓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如何清除,也全部有了解释。
眼前的人微微一笑:“九月妹妹,你好啊。”
她把九月从床底拖出来,细细洗干净她的面孔。
满意一笑。
***
于镜进屋,在萧坤旁边坐下来。真是永远不肯好好坐的女人,歪着身子,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轻轻地晃。
妙女好奇看着她。
她已经四十多岁,注重保养,把一副皮相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当然,重要程度,曾仅此于她的小竹青。
嫩白双手日日用玫瑰牛奶汁浸泡,涂了鲜红蔻丹。不说话的时候,也的确美,妖艳又浓重,叫人不敢亲近。
可这美,妙女这个长在深山里的纯真少数民族女子,不是很能欣赏,觉得她很怪。
但这第一眼的不良印象,在看到于镜手上的东西时,瞬间改变。
她惊喜走过来,双眼发亮看着在于镜手上爬来爬去的小动物。
萧坤头皮发麻,立刻把座位让给看起来兴奋又激动的妙女。
这种毛绒绒又大又恶心的蜘蛛,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兴奋的?
他时常有一把火烧了于镜的玉竹院的冲动,若不是玉竹院也在萧家的后山里,他也许早就付诸实践。
妙女激动比划了一会儿,于镜似乎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微微一笑,把蜘蛛往妙女手掌放上去。
“送你了。”
妙女竟开心得要哭。
她皮肤黝黑,蜘蛛握在她手里就好多了,没有那么触目。
这长了两颗黑黑眼睛的蜘蛛看起来的确又蠢又可爱,但萧坤还是想一掌过去把它劈到腾越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