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裴瑾瑜自行分府,是为了她。
“贵人点的椒盐馎饦。”
清晨的西市人烟寥寥,陈记点心铺的幌子挂在门檐边儿随风飘扬,陈阿婆端上来一海碗馎饦放在了贵客面前:“还有些烫,贵人晾一会儿再吃。”
阮卿收回恍惚的神思,低头便见桌上这碗馎饦面汤颜色腻白,应当用了上好的骨头汤。汤上缀着厚厚半弯薄如蝉翼的肉片,其上点着气味焦香的酱料。一点碧绿的新鲜小葱点缀在面汤之上,更加激发出面食与肉料的鲜美。
香气混合着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碗里头的用料亦是十分实在,引得阮卿向陈阿婆笑了笑:“阿婆若每日都这般卖馎饦,可是要亏的呀。”
“贵人一早就来小店,当然要拿最好的来招待才行,”陈阿婆自陈伯守着的摊子端来了烫得正好的蜜乳,给阮卿倒上了一盏,“只有大人来了才这么做馎饦,当然要给小姐招待上同样好的。”
阮卿对这裴瑾瑜唯一偏爱的食物好奇已久,便道了谢品尝了起来。这碗面食最出彩的是酱料醇厚,肉片焦香,入口之后一点清淡的甜味却冲淡了这碗面食的盐味,阮卿吃过了大半,不禁赞不绝口。
陈阿婆上了馎饦便侍立在侧,见她果然喜欢这吃食,面上十分欣慰:“小姐口味偏甜,民妇便自作主张,用蜂蜜调了酱料的味道。”
阮卿喝了一点水清清嘴里的味道,闻言有些好奇:“裴公子不喜甜味,他来吃馎饦的时候,怕是不会点清清淡淡的口味吧?”
“自是和小姐的口味不同的,”陈阿婆收走了碗,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大人偏好重一些的味道,酱料里头的椒盐要放得格外多些,小姐怕是会觉得苦了。”
阮卿莫名有些心疼:“可椒盐放得重了,常人自然都会觉得苦的,裴公子怎么会不觉得苦呢?”
“大人年仅十岁的时候初次来了陈记,便点了一碗加了三份椒盐的馎饦,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头一声不吭地吃完。”
陈阿婆回想起来也有些困惑:“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少年,身上衣衫是高门才穿得起的好料子,面色又极苍白,出门却没带一个侍从。民妇本想让老头子送他回去,但大人还是坚持独自走了,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是裴丞相的嫡公子。”
阮卿心头蓦然有些不好的预感:“陈阿婆,他当时……是不是身上有伤?”
自从知道裴瑾瑜极有可能幼时在战乱中走失,她就没了对裴府众人的信任。阮卿受楚国公与穆夫人娇养长大,此前从未怀疑过裴府会对裴瑾瑜如何,如今却是连听着这陈年旧事,也无法放松警惕了。
“十多年了,当时民妇没能劝得住大人……”陈阿婆果然摇摇头,“若不是那一年民妇的儿子中了进士,大人又走得如此蹊跷,怕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曾记得了。”
阮卿沉默一会儿,轻轻吸了口气平复心中的酸涩:“阿婆,裴公子他……是每一年都会来吗?”
“大人十五岁上进士及第,此后年年来我们陈记点一碗馎饦,皆是要加平常三倍多的椒盐。民妇有心要劝,只是大人冷肃无言,叫人不敢轻易与他说话。”陈阿婆回道。
裴瑾瑜从前的确是生人勿进,冷冷清清,阮卿一直如同世人一般,都认为是他性情天生如此冷傲,可如今却不敢去细想——
他若是顺遂长大,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温润如玉,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大人年年都会来坐坐,但年年都是如此的冷肃,仿佛心里头装着事。三年前春日里头那一次面色是奇差,只叫了一壶子酒,埋头喝了不少。”
陈阿婆叹了一口气:“大人走后,却是落下了一个纸包着的香煎铺点心,民妇一瞧,却是婚宴上才会发的喜果子。”
阮卿听着听着,却是无比的惊讶。
哥哥嫂嫂便是三年前春日成的婚,当年正是楚国公府上最为鼎盛的的日子,确是许多高门世家都来了,裴家自然也不会推脱……那时候,裴瑾瑜来了吗?
前世双亲罹难,阮卿又在深宫之中困了足足五年,回想起来记忆支离破碎,竟然只有今世昏死在皇后宫中时做的梦最为清晰。梦里头,裴瑾瑜在兄嫂成婚之日,与户部尚书裴文斌一同来到了阮家。
难道她与裴瑾瑜的初见并不是宫宴,而是远在三年前?
可那时候阮家正值鼎盛,阮卿还和季国公府结着婚约。
陈阿婆叹了口气:“最近的一次便是月余之前,大人满身酒气,面色极冷。后头的纪密劝他去仁心堂,民妇也劝了许久。可大人不为所动,只一盏接一盏地喝了不少酒,枯坐到天明。”
阮卿却是忍不住心头的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月余之前,不正是裴瑾瑜护送她回了皇城,却被圣人将她赐婚给太子的时候吗。
“阿婆,你……你教教我如何做馎饦吧。”
阮卿眨去眸中的泪水,眼眶还是红红的:“我想做一碗瑾瑜喜欢的,却不必放那么许多椒盐的馎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