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皇城东街,中书令裴瑾瑜身着文士衫于太师府前下马,身后跟着侍从纪密,手中提着一盒远道而来的君山茶饼。
太师谢时是先帝时期的大儒,当今圣人与太子的两任太师,自太子迎太师的嫡孙女谢媛为太子妃后,太师便告老归府不再上朝。
谢时的学生除了太子李修谨与中书令裴瑾瑜这两个最显赫的以外,其他大大小小的门生也遍及朝野,在尊师重道的大秦自然尊崇,即使是金口玉言的皇帝,也要顾及自己这位老师的颜面。
小厮一如既往地直接将这位显赫的中书令引到了花厅,纪密留在外间等候。裴瑾瑜踏进了花厅,只见太师正在照看一盆莲瓣兰。
皇城冬日寒冷,大多数花都被仆从们搬进了专设的花房中,只有这原本就生于山林的莲瓣兰还能待在此处,独有一番意味。
裴瑾瑜上前行了礼,双手捧着那盒远道而来的君山茶:“学生新得好茶,来请老师品评。”
太师教导他与太子十余年,见他神色便知此次上门不仅仅是来拜访送茶。他身边的侍童接过了茶盒,另有小厮去打理兰花,太师走到了一旁的棋盘边坐下道:“既然来了,就先来一局。”
这是太师的规矩,如果有事登门,必要先来一盘棋再开口。裴瑾瑜行了礼坐在了太师的对面,开始了第无数次对弈。
半晌以后,裴瑾瑜神色平静地认了输:“学生学艺不精。”
太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侍童将黑白二子捡回木质棋罐,躬身退下。他像是无意间想到了什么,对这位学生道:“去岁存了一罐梅花上的雪水,既然带来了好茶,用来煎茶再合适不过。”
小童端来了茶碾,风炉,罗筛等一应用具,并一只装着雪水的短流执壶,两盏秘色瓷茶具摆放至案桌上。
裴瑾瑜自行起身将茶盒拿了过来,将茶饼悬于上好木炭生出的火上烤干,抬手置于茶碾中碾成末。
侍童在风箱中加入木炭,裴瑾瑜静等雪水初沸时抬手加入盐,第二沸时舀出一勺雪水放入茶末,第三沸时将第二沸的茶水倒入止沸,持长勺将茶汤舀入桌案上的两盏秘色瓷盏中。
这期间太师眯着眼睛,似乎在缭绕的茶雾中浅寐。待裴瑾瑜将茶汤舀入茶盏之中,他才睁开了眼睛。见茶盏中的茶汤沫饽均匀,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瑾瑜虽通六艺,但并不独尚茶道,作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谢时自然明白他此时的用心。太师开口问道:“你心中似有挂念,说吧,此次上门所为何事。”
裴瑾瑜此时前来拜访老师,自然与皇帝的赐婚有关,但他却没有直接开口,只问道:“老师以为修谨如何?”
太师花白的眉头微微一动,神色倒是坦然:“太子殿下知人善任,志性温润,为大秦幸事。”
裴瑾瑜神色镇定道:“修谨昨日与学生在永成楼喝酒,大醉后言最为愧对老师。”
太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年过六旬,曾经的如玉君子,谢家郎君如今也是面有皱纹,却丝毫不减他气势:“太子殿下此言何意?臣下担待不起一个愧字。”
裴瑾瑜此前从未与自己的老师谈论过任何人的私事,此时花厅空旷,只有自小跟着太师的一个侍童。他面色肃然,语气认真道:“修谨言愧对太师,愧对太子妃,只因为上有命,下莫敢不从。”
太师品了一口茶汤,不为所动:“媛儿自小学诗书礼义,聪慧非常。若非是个女儿身,如今定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与你一般着紫衣玉带。”
裴瑾瑜默然。谢媛是皇城中有名的才女,甚至策问时胜过不少进士,太师这番话并无夸张。
谢时放下茶盏,玉一般剔透的瓷质在桌案上磕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看着花厅中那盆耐寒的莲瓣兰:“媛儿及笄那天抱着这盆兰花,求我同意她去东宫。你今天过来若是为太子当说客,那喝完这盏茶,便自行离开。”
裴瑾瑜神色平静,微微垂首行礼:“学生今日叨扰老师,并非为当太子的说客,更为太师与自己。”
谢时微微挑眉看着他,语气中充满了探究:“瑾瑜如今已是中书令,朝中鹰犬也已被你扼住七寸,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裴瑾瑜低声道:“此事是学生私事,太子私事,更与圣人有关,还请老师务必插手。”
谢时面色肃然,挥退了侍立一旁的童子追问:“何事?”
裴瑾瑜冷声道:“圣人要将阮家二小姐赐婚与太子,并以太子妃礼迎回东宫。”
谢时目光一沉,面上明显有了怒意:“三年前我谢家谢媛入东宫为太子妃,自古嫡庶相分,圣人此言何意?”
裴瑾瑜再行一礼,沉默一会儿顿首道:“圣上属意赐婚前,学生原已定在阮二小姐及笄之时,去阮家纳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