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卡文揉着酸疼的脖子直起腰,眼神带着迷糊,表情有点儿委屈,“我忘带钥匙,又联系不上你……”
颜巍:“…………”
他不该摔手机,或者压根儿就不该追出去找,反正小孩自己会回来。
“嗯,我手机坏了。”颜巍解释,他不打算再质问小孩一整晚都去哪儿了,甚至不敢再提告白的事儿,只扶着小孩的手臂,问:“腿是不是蹲麻了,还能起来走吗?要不我抱……”
“还疼吗?”
“……”颜巍一怔,见小孩直盯着他的脸发愣,才反应过来问的是什么,闷声说,“疼,一见你就更疼,疼得要命。”
皮肉伤只伤在皮肉,嘴角的淤青迟早会褪,心里难受才是真难受。
“……”卡文苍白着脸色,他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昨天是有点冲动,没控制力道就直接给了颜巍一拳。
后来冷静了再回想,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差点儿把颜老师给弄破了相。
可嘴角的血怕不及心里的血,他知道,任颜老师铁石心肠,他那句“你真恶心”也能把颜巍的心戳出千万个血窟窿来。
偏偏被捅的人还跟没事一样,说——
“或者你该下手再重点儿,直接杀人灭口。要不就干脆同归于尽,这样,生虽不能同衾,死了好歹还能同穴。”
这下,卡文连唇上的血色都消失殆尽。
他从没想过,曾经别人拿来骂他的话,有一天会从他口中脱出,而对象,竟然是颜巍。
他终究变成了自己曾经最怕也是最恨的那种人。
是他自私,他只爱自己。
为了跟“同性恋”三个字摘干净,他不惜伤害对他那么好那么好的颜巍。
“挨一拳不够是不是,还敢乱说?”卡文冷冷道,拂开颜老师的手,自己扶着墙站起来。
颜巍厚着脸皮笑笑,转身去开门,“回家先洗个热水澡再干别的,省得感冒。”
“不用了,我这就走。”
颜巍一顿,笑意不自然地僵了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不是没听清,是听清了不敢信。
“你刚不还说一见我伤就更疼吗,那正好,我这就走。”卡文直接进了卧室,把东西胡乱往行李箱里一塞,拉着出门,“等下我就去学校申请住宿,以后应该就不回来了,咱俩再见的机会少之又少。”
一顿,他声音哑哑的,“最好,再也别见。”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颜老师像是被雷给劈死了,愣住半天才动了下,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和声音,“要是……我,不同意呢?”
一丝轻颤,让卡文心跟着疼得一抽。
但他还是闭了闭眼,狠心说:“我想了一夜,还是没法说服自己跟个同性恋生活在一起。再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
“咱俩根本没关系,你顶多算是我爸爸的朋友,你没权利干涉我的去留,住不住校都是我的自由。”
“……”颜老师唇枪舌剑能跟犯罪分子斗上三百回合,面对小孩的拷问却笨拙的无话可说。
但他也不打算说什么了,见一往情深留不住,决定改变策略,使用暴力。
一个箭步冲上去,赖皮地扭住小孩的肩膀往回拉,“哼,我不管,我就不准你住校!”
卡文早料到颜老师会来这么一手,有所防备,反扣住他的手腕把人往沙发上怼,想来个过肩摔。
谁知颜老师也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甚至更胜一筹,一退一收,不等他反应就将他的双手反剪身后,牢牢按在了沙发上。
打斗中,茶几倒地,玻璃杯摔得稀碎,向东流带来的几颗苹果咕噜噜在地上滚着,客厅顷刻间满是狼藉。
卡文被牢牢按住,脸卡在沙发扶手和靠背之间的夹角,后腰一沉,感受到了颜巍膝盖的硬度。
“小样儿,不还手是让着你,真当我制不了你?”颜巍圈着小孩纤细的手腕,注意不把人弄疼,故意恫吓他,“再跑一次试试,腿打断!”
卡文头皮发麻,像只被翻了个儿的乌龟,四脚朝天无力挣扎,喊:“颜巍你混蛋!你就是个混蛋!”
“说谁混——”
这时,有人敲门:“颜老师,颜老师,你家没事吧?”
整个小区住的都是清大的老师,二楼的孙老师跟颜巍同系,两个人还认识,估计是听到声音,过来关心关心。
颜老师捂住小孩的嘴防止他乱喊乱叫,笑道:“没事,家里小孩不听话,我正家法伺——嘶——候呢。”
没想到小孩伶牙俐齿,一口咬住他手心的肉,疼得他几乎变了音调。
“没事就行,我还以为你家进贼了呢。”孙老师说,“要是没事我就回了,不过孩子不能老打,越打越皮的道理你该懂啊。”
声音渐渐听不清,估计是走了。
颜老师忙松开手,果然见手掌心被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小东西,你是真舍得下死口啊。”他抽了口冷气,正要跟小孩算账,才发现小孩不知何时不挣扎也不出声了。忙低头,见对方半张脸埋在沙发里,紧闭着眼,任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砸在沙发里,砸在耳鬓,哭得连鼻尖都是红的,偏偏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声。
颜老师这哪儿受得住。
顿时将压制住小孩的力道全卸了,把人拉起来,圈进怀里。
“怎么还哭上了,我没用劲儿啊?”颜老师手足无措,捧着小孩的脸给他擦眼泪,“真弄疼了?是我不好,乖,别哭,都是我的错。”
“颜巍你混蛋!”
卡文对着颜巍的心口狠狠掼了一拳。
颜巍差点儿被打吐血,忍着说:“嗯,你说什么都对,我混蛋。”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昨天你要对我说那些话……”
卡文紧紧搂住颜老师的脖子,趴在他肩上涕不成声。
“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吗?你还当我师伯不好吗?我们还做普通朋友不好吗?”
颜巍回答不出来。
实际上,他认为当然是不好的。但他也知道,是他太急了,或许坦白的事还得往后放一放。
可说都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后悔,于是轻轻抚着小孩的背,说:“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太紧,以后不会了。”
“我不能跨出那一步,你也不能。我没法想象,你,或者是我,当我们走在大街上,别人看我们的眼光就像看老鼠一样。还有家人,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我们也该为自己的家人考虑……我不想……不想他们和我一样不得好死的下场……”
前世死过一次,他把一切都看透了,那些惨痛,他永远不想经历第二次。
小孩没说“不爱”,只说“不能”,对颜巍来说,已经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儿了。不过,对方这番“不得好死”的言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根本没这回事儿啊。
他抬起小孩的脸,“看着我。”
卡文眼中含着泪,茫然无措。
颜巍温声说:“相信我,不会的,没人会把我们当过街老鼠,甚至在有的国家,现在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合法,是可以结婚的。
“至于你说家人,看得出你父母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会跟他们谈,相信他们会理解的。而我父母的话……”
说到这里,稍稍沉默。
卡文这才发觉,颜巍好像从来没提过他的家人,他的社交圈里自己也只认识向东流一个。
“总之,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颜巍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些什么,像是一把扯下去,连着皮带着肉,生生得疼,“我不会让任何人因为这个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