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拥挤,人群熙攘。
卡文灵活得像只泥鳅,滑不溜秋的,颜老师一把没抓住,再想抓第二把的时候早不见了踪影。
“滴滴——滴滴滴——”
车道本来就堵,甚至临时加派了交警疏通。颜巍的车卡在路中央,就像是卡住喉咙的那根鱼刺,超级惹人厌。
不仅后方的司机破口大骂,就连交警小哥都忍不住“嗖嗖嗖”连撕下好几张罚单,贴满了他的车窗。但他哪儿顾得上,穿梭过大厦和广场,找寻着卡文的身影。
这会儿放学时间,广场上没少步行回家的学生,同样穿着校服,相似的身高和发型,看谁都像。
颜老师烦躁地摸着后脑勺,明知小孩会被吓到,他刚刚怎么就突然脑子一热告白了呢?
静默半秒,定了定神,不急,小孩儿应该跑不远。
锐利的眼神一扫,果然见百米开外有个飞跑的身影跟小孩很像,喊了声,非但没停下反而跑得更快。
就是!
颜老师拔腿再追,不小心跟个姑娘撞了满怀,把人家的手机都撞掉了。姑娘的男朋友不乐意,抓住颜巍:“你这人怎么回事,是存心占便宜还是……”
“抱歉,我在追人。”颜巍一矮身,把手机从地上捞起来还给姑娘,“你看看坏了没,坏了就在这等我,我等会儿回来赔……”
抬头,发现先前那道影子早就离开了视线范围。
几乎同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颜巍有点儿不耐烦,掏出一看,本就乌云密布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能冻死人——
是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山西。
像是故意要耗干对方的耐心般,颜巍任铃声响了几十秒,直到挂掉的前一刻才按下接通。
耳边传来一道听不出喜怒的男音:“小子,看来你最近过得挺滋润啊,是不是都快完忘了自己是谁,敢这么久才接我电话?”
颜老师眯了眯眼,不冷不热地说:“有话直说。”
“跟你住一起的那孩子是什么人?你得知道,我允许你教书不是向你低头,更不是让你在外面胡作非为,净给我丢人现眼。”
“你监视我?”语气冷厉得仿佛刚从寒冰上磨过的尖刀。
“什么‘监视’。”电话里的男人冷笑一声,“话别说那么难听,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有知情权。”
“你没权利干涉我!”颜巍低吼,仿佛被拨动了某根神经,他忽得双目发红,抓着手机的五指因为压抑不住的愤怒而骨节青白,“早在十年前我跟你就不再有任何关系!”
旁边那对儿情侣本来还想纠缠不休,见此连大气都不敢再出,赶忙溜之大吉。
许是意识到此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破口大骂实在失态,颜老师深吸口气又将情绪压下几分,只淡淡地说:“你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肯定早就将他的身世掘了个底朝天,何必再来问我?”
“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我是知道,他不就是你师弟家儿子嘛。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听你承认,你跟他之间是什么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又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到连脸都不要的地步?”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尖刻的话,嘻嘻哈哈的,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在逗一个因得不到心爱玩具而气急败坏的小孩儿。
颜老师果真就气急败坏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伤害他,你要敢动他,我一定会亲手毁了你最看重的儿子!”
“……”电话里默了片刻,怒极反笑,“行啊,长脾气了,敢威胁我?”
“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可以试试。”颜巍说罢,再忍不住火气,举起手机“砰——”得狠狠砸在了地上。
立刻,电池、后盖分家,屏幕摔了个粉碎。
夜幕逐渐降临,广场上不知何时亮起一排排萤黄色的路灯,微风的秋夜里开始飘起淅沥沥的小雨。
颜老师去交通大队交了罚款,扣了3分,好不容易才把车领回来。手机砸了,也不知两名小交警是通过什么联系方式找到他的。雨幕中,他开车绕着汶城一圈又一圈,就是找不到小孩的踪影。
要是对方存心想躲,不说酒店旅馆,就是随便往哪个胡同角落一藏,就够他找上一个月。
甚至,他还给楚伊人通了电话。
“阿——”楚女士不喜欢被人叫“阿姨”,公话亭前被雨浇得半干不透的颜巍疲惫地按按眉心,尽量稳着声音问:“楚老师,小孩今晚给你去过电话吗?”
“你谁?什么小孩,我听不懂。”
被狗仔跟惯了,楚伊人的警惕性很高,乍见一个陌生来电,即使听着声音熟悉她依旧没敢大意。
这些年,为了在娱乐圈长红不衰,她一直隐婚来着,可不能被居心叵测的人套了话,知道她不仅结了婚,连儿子都十八啦。
颜巍听她这反映就猜出来了,说:“是我,颜巍。”
“哦哦,师哥啊。”楚伊人这才反应过来,“号码不对啊,我记得你手机号是……”
这妈当的,重点不是手机号,是你儿子不见了好吗?
颜老师微微蹙眉,“我手机坏了,下午发生点事儿,现在我联系不上卡文,他跟你联系过吗?”
“应该没有。”楚伊人说,“不过下午我在拍戏,手机是裴乾帮我拿的,我再问问他。”
片刻,她说:“还真没有。怎么,他跟你闹脾气啦?”
“嗯。”
颜巍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微微哽了一下。
楚伊人心挺大,这会儿还能笑出来,“不用说,肯定是他无理取闹,真是难为你大半夜的还到处找他啦,回头我得好好说说他。放心,他就小孩闹闹脾气,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这真的是亲妈吗?
颜老师再次皱眉,“行吧,这边交给我,我再找找,您早点休息。”
“嗯嗯,你也早点回家睡。”
本以为能从楚伊人口里得出点儿什么有用信息,没想到一通电话下来,他的担忧不减反增——
想想啊,有这么一不靠谱的妈,儿子得多……
没办法,颜巍只好动用关系,请警局的朋友帮忙找找人。虽说失踪人口立案有个时间限制吧,但偶尔假公济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如是,折腾了整整一夜,连车站机场这些地方都去过了,愣是毫无所获。
“颜教授,您也别太着急,先回家休息吧。”刑警支队的副队长递给颜巍一块毛巾擦头上的水,“等上班时间,人到齐,我把队里的姑娘小伙儿都派出去找,要是下午六点前还找不到,就立马立案。”
立案倒不至于。
颜巍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认真地说:“我家小孩不听话归不听话,但好像还没这么胡闹,他知道轻重。”
是啊,小孩一直挺乖的,除了狠狠给他的那一拳按下不提。
“就是嘛,高中生,基本的自保能力差不多都有。”副队长说,见颜巍脸色被冻得青白,又劝了两句,把人往车上推,“您先回吧,有消息随时联系。”
能找的地方基本都找了,颜巍心里清楚,再绕着汶城转圈圈的效果不大,也只能先回去。
雨几乎下了一夜,在破晓时分终于停住。
腿跟灌了铅似的,颜老师步履沉重地爬上楼,开了一夜的车此刻昏昏沉沉,走路都有些飘。
爬到二、三楼之间的平台,一拐,不经意瞥见上四层的楼梯上蹲着个人。
颜巍心中一紧,忙两三步跨上台阶。
果然是小孩!
卡文趴在膝盖上,搂着书包睡着了,校服湿哒哒的,衣角还在滴水,冻得他在梦中缩成一团直打哆嗦。
湿湿软软的头发贴着头皮,乖巧却狼狈。
往后多年,每当颜巍再想起这个凄冷的早晨时,还是抑不住心疼——
当破晓的晨光将少年的发丝映成金黄,他蜷缩着,就像只被人丢弃的小巴狗。这一刻,颜巍想,任谁阻拦,即使千刀万剐,他都要把少年领回家,捧在手心里,再不受丁点儿伤害。
于是,整夜奔波的焦躁和怄恼,在见到想见的人时,顷刻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悬了整夜的心终于放下。
颜老师俯身轻轻拍了下小孩的肩膀,声音暖得仿佛此刻压根儿不是深秋,“小孩醒醒,你怎么坐这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