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林川,叶落翩翩。
曹彰牵着曹冲的小肉手,拐过郭府后院的厚石墙,并穿过滚滚落叶的灿灿枫林之后,就瞧见那略有些浮草的水湖边上跪坐着一名少女。那人伏在面前的一张茶色小案上,身上的青绿色裙摆层层荡开,从侧面看去,显得更为纤瘦温婉,长发不小心飘了几丝在眼前,又被那人仔仔细细盘到耳后。
曹彰轻飘飘走近,还未看见那人正在低头瞧着什么,就听一道致力于拍马屁的惊叹:“这位姐姐的字娟秀灵气,妙极妙极。”
杜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惊了身冷汗,眼皮一抬,就瞧见一张自己在梦中端详过无数次的俊脸,只是现今皮肤有些泛干,且较之一年前似乎晒黑了些许,身材却更为精瘦。那一瞬间,她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曹彰极为莫可奈何地上前捂住曹冲的小嘴儿,然后抱歉地冲杜若笑笑,道:“冲儿这孩子总是喜欢对身边所有的事情发表意见,若是打扰了你,千万莫要见怪。”
谁知,听过他的话后,杜若却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曹彰空出一只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杜小姐?”
杜若眼皮一颤,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二公子他回来了,而且他还在同自己亲切地打着招呼。
想过这么一茬,杜若连忙起身,本是想行个像样的礼,不曾想却将案上的卷轴连带着拂落到地面,“哗啦”一声散作一团。她只能口中一边向两位公子道歉,一边跪在地面收拾书简。慌乱之中,她只感觉自己的手指抚上一片略显粗粝的皮肤,指节处有些微微硌手,那些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大多都会以这种皮肤或更为骇人的伤痕为荣。
她尚来不及思考,就闪电般迅速收回自己的右手,心脏不知为何竟噗通通跳个不停。曹彰虽然有些好笑,可又见杜若两颊飞红,不好再打趣,只能将曹冲在自己怀中换了个位置,笑道:“杜若妹妹,娟儿她没和你一起么?”
杜若脸色还是烫红,只低声道:“姐姐她身子不适,先行回屋歇息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睡着了。”
曹彰一惊,“如今日暖夜凉,莫非是染了风寒?”
杜若连连摇手,终于抬头对上阿彰的眼睛,望进对方褐色的瞳孔,“没什么大碍,姐姐她只是有些累,睡一觉就该好了。”
虽然心底舒了口气,可曹彰面上仍难掩失落之色,他不想当真过去打扰婵娟,只能将自己为防止冲儿偷吃而藏在袖中的一小包青皮儿红枣糯米糕拿出,小心翼翼放到杜若手中,认真嘱咐道:“杜妹妹,麻烦你将这糕点替我转给娟儿,告诉她这是我在她最喜欢的那家余记铺子买的。”
望着曹彰干净纯朗的笑容,杜若面上亦笑开了花,只是心底突然就关门下起了雨。
原来,他不可能喜欢我……
“二公子不必客气。”
在曹彰转身的那一刻,她的眼眶飞速红了一片,正待她拿起袖角擦拭时,就见被曹彰扛在肩头的那个小男娃抬起头来朝她望了一眼,然后小嘴微张,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那人贴在自家哥哥的耳边似乎喃喃了两句,那道笔直的身影一僵,却并未多做停留,只大踏步没入前方那片烈烈枫林,身上的玄色衣袍透出些许少有的果断与决绝。
后来的杜若总是会想,如果自己足够聪明的话,是不是早在这一刻就该幡然醒悟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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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明明还晴空一片,夜里竟刮起了呼啸的狂风,嘶吼怒叫而过,直想将千门万户的窗子尽数揭下。
婵娟紧紧护住自己的裙摆,匆匆行过面前的拱形石廊,然后步入自己的小院中,推门进屋,暖气扑面而来,让她禁不住一阵哆嗦。
杜若早便候在屋中,见婵娟进来,忙将手中的一条羊毛毡毯裹在她身上,然后将一顶青铜双雀手暖炉塞进婵娟怀中,这才拉着她到床边小坐。
“姐姐,情况如何?”
婵娟捂着自己有些冻红的小脸,叹了一声,“刚刚听管家说,先生他在狩猎回程的路上碰巧遇上了尚书令荀攸荀先生,两人相谈甚欢,眼下又约着贾先生一道去了荀先生家中坐席。”
杜若帮婵娟搓了搓胳膊,疑惑道:“既是去了尚书令先生府上,姐姐又何须叹气?”
婵娟一听更为郁闷,道:“先生的身体久有积疾,本不该饮酒,今日去了荀先生府上,不知又会喝成什么样子。”
杜若这才懂得婵娟的担忧,不禁笑道:“姐姐莫要忧心,先生一向通透细心,绝不会轻易损了自己的身体。”
说着,便将婵娟按到塌上,又将她的被褥拉过,道:“姐姐,你最近太过操劳,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婵娟心头一暖,鼻尖有些微酸,伸手拍拍杜若的小脸蛋,道:“好,我知道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见婵娟乖乖闭上双眼,杜若才回身走向自己的床榻,只是经过镜台前时,却瞧见一只泛着朱红流光的华簪,贵而雅静,和姐姐给人的感觉倒是极像。
她不由回头问道:“姐姐,既然曹大将军已经回朝,你不打算有空过去看看大公子么?也好趁机将簪子还他。”
婵娟还未开口,眼前就飘进一张霍乱人心的面孔,只听她轻哼一声,悠悠道:“看他做什么?等他什么时候得空过来我就顺便将簪子还他便是,以后也好清净清净。”
杜若瞧着婵娟似是有些赌气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姐姐说的是。”
只是杜若从那一夜起便帮婵娟细细数着日子。
一日
两日
三日
……
两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