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异常宁静,耳边只闻河里流水声、蛙叫声、乌啼声。
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青柠看着眼前熟悉的村庄,那一栋栋一排排的石屋,这里的一切她都已熟悉。尤其从家里前往田里的路,她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反倒是过去的事物开始渐渐模糊。
她已经许久不曾回想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终老此生。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再见到旧人。
她笑了下,打破彼此的沉默:“赵先生,别来无恙。”
赵文礼看着她的笑,那抹笑干净纯粹,让他不由得沉静下心来。
“你……过得好吗?”
“谢谢赵先生,我很好。”
她一直都唤他赵先生,很生疏的称呼,如今又听她说过得很好,他心里微微苦涩,也矛盾的很。他想她过得好,因为心疼她会吃苦;可心底又盼着她说不好,那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或许她与当归之间并无男女情意,会在一起全属恩情使然。
“青柠,年前你与孙小姐一道外出,不久孙小姐急匆匆赶回来说你们在路上遇上了雪崩,你已葬身……”
青柠笑笑,“是吗?小姐很着急吗?”
夜里太暗,赵文礼瞧不清她的神情样貌,只听她语气略带讽刺与讥诮,忍不住问道:“怎么?当日孙小姐赶回去后就央求孙老爷派人来寻你,还以终身不嫁为由来威胁孙老爷务必要将你寻回。你们主仆感情一向很好,外人瞧着犹如姐妹般,孙小姐此举着实动人肺腑。”
青柠轻笑,小姐的目的果然得逞。
此举一来可以拖延成亲时间,时间宽裕了她自是可以再想别的法子;二来小姐晓得赵先生对自己的情意,当听闻她死讯时必然伤心。再者小姐又以终生不嫁为由威胁老爷来寻她,一个主子对贱婢竟然有如此大义之举,这瞧在赵先生眼里心里定会引得他怜惜万分。日子久了两个伤心之人朝夕相处兴许还会生有情愫,这是小姐一贯的伎俩。
若是放在以前,她定也会跟所有人一样被小姐的菩萨心肠所感动,继而对她死心塌地。然而此刻却不同了,她只觉得异常讽刺。小姐越是这般,她就越恶心,因为这昭示着她曾经的十来年是有多么的愚蠢。她满腔忠心换来曝尸荒野,若再相见,她们之间再无丝毫主仆情谊。
“那么赵先生你呢?也为她对我真情厚意所动容?”
赵文礼频频颔首,面带赞赏之色:“当是!那些时日孙小姐日日以泪洗面,让人瞧之甚是悲切。”
“赵先生是小姐的教书先生,也是府里男性与小姐接触最多的,不知小姐为青柠伤心的那段时间,先生可有上前安慰?”
“她这般为你,我也……”他顿了顿,神色有些慌张忙紧张的解释:“青柠你莫误会,我是因为她对你这般好才上前……”这话就是在表白了,他一个识字的书生,脸皮一向薄,当下顿住不说了,只定定的看着青柠,有些狼狈,又面带期待,只盼着那个姑娘能回应些什么。
青柠淡淡避开,说心里不怨是假的。她并未做什么,却因别人的是是非非而险些丧命。若之前还有怀疑,那么此刻她将万分确定。小姐之所以会对她痛下杀手,十成是因为赵先生对她的情意。
小姐那般自诩高贵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在感情上她能看上一个落魄书生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想,如今又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贱婢手里,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回想当日凶险,她是否要感谢小姐,没有将她残忍的送给老爷。也或许小姐并未这么做只是不想赵先生责怪她吧,谁知道呢。如今这些她都不想去管,不想去惦念,她只想跟自己欢喜的男人在这个村子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一辈子。
即便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过着如此艰辛的生活,她也甘之如饴。
赵文礼见她只是侧了侧身,并未接话,神情顿时无限落寞。
他试着又道:“青柠,你我生死离别,如今能再重逢,还是在我的家乡,这无异于你我之间的缘分还是在的……”
“赵先生。”青柠站起来,淡淡一笑,“赵先生,我与当归虽未有夫妻之实,可在我被他所救的当日,我这身子早已被他看遍。”相比赵文礼的震惊,反观她的更为平静,“诚然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情,然我之所以会答应嫁给他,并无半分报恩的缘由在里面。”
“那是为何?”他还是不死心。
“因为我欢喜他。”青柠看着他,神情坚韧郑重,轻轻道:“他虽然家境贫寒,嫁与他后的日子也定会异常艰辛,但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身边有他,于一切我都能坦然接受。而我也相信,他必然也欢喜我,为了我,他宁可自己累到生病也不会让我受累。”
赵文礼只知道她在说话,只知道她的嘴唇一直到蠕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满脑子都在绕在那句“可在我被他所救的当日,我这身子早已被他看遍”的话上。
他心仪了许久都不敢贸然接近的姑娘,她说他的身子早已被别的男人瞧过,那人还是他的发小,他心痛的无法言喻,整个人都觉得被谁背叛了一样。
他强迫自己要冷静不可造次,接连深呼吸好几次才将心里那团恶气强自压了下去。
他看着青柠,双眸异常沉黑:“若我说我不在乎呢,若我说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你跟了我然后我们远走高飞里开这里,这样就不会有人晓得这些事……”
“赵先生!”青柠顿时冷下脸,语气清冽:“我如今仍称呼你一声先生,是敬重你饱读诗书,在孙府也算是个文人雅士,望你自重!”
她这话将赵文礼噎了下,他脸色极是难看,神情异常狼狈,就像有人抢了他的笔墨纸砚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这许多年的书算是白读了,如今竟然连个功名都没有。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情绪太过激动了。”赵文礼弯腰鞠了一躬,心下还是不死,又试着说道:“只是我句句肺腑,青柠……”
青柠见他仍顽固不化,当下拂袖离去,边说道:“你饱读诗书多年,心性人品自是一些粗汉不能比拟的,我想你该晓得言词之重要。”
青柠捏捏额角,如今赵文礼出现,他俩本就相熟,他又这般。时间久了村里人定会瞧出,届时流言蜚语恐是又要绕着这个家久久不散了。
“程先生……”青柠脚下一顿,有些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