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宫中,敲过梆子惟余一片沉寂,从宫墙之上无息掠过一抹黑影,并一声轻哨为信。
“阿宁。”那人影笼在黑纱之下,正斜斜靠在帷帐外唤道。
“我以为,父亲与哥哥早已忘了还有阿宁这么个人了。”女子冷冷的口气,细听之下还带了些微不可闻的娇嗔意味。
覆面的黑纱颤动起来,是那黑衣公子耸肩轻笑,倏尔撩起那层薄纱,一张玉面暗夜生辉,温润如水。转而将袖中的药袋轻轻抛了过去,缓缓道,“我若是不想着你,又何必冒险亲自来这样一趟。”
唤阿宁的女子将那药袋收拢于指间,一双美目似带了钩子一般,转向玄衣男子,“父亲这次想让阿宁做什么。”
“如今皇后娘娘胎象渐稳,不知那薛家的贵妃可还坐得住?”男子开口接道。
女子闻言,于帷帐内无心地轻拨一声瑶琴,“那……阿宁自当帮扶一把。”轻掩嘴角,挽出一丝笑来,瞧着着实单纯无害。
那公子垂首会意,转身欲走,却被从那轻纱帷帐内快步跟出的木槿色宫装女子从身后紧紧地搂住,柔糯的嗓子哀求道,“念哥哥,这宫中夜凉,留下来陪我一陪,可好?”
说着,玉指轻扳过那来人的脸侧,凑上一吻,翟念回转过身,俯身一把抱起女子娇软的身子,便朝着那帷帐中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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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饶絮带着唐望正马上一路狂奔,这样被圈在怀里的姿势教唐望心里虽有些别扭,却另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颠簸中的思绪忍不住翻涌起来,从寒窗苦读,到登科及第,面上似乎来得轻易,可有时总有这样那般的不得以,碍于真实身份兼其自身性格,她倒宁愿修库建阁、编史修典终其一生,却一路被师长父辈厚望推着似的官至今日,并没有想象中的权倾朝野、一言九鼎,大多时她更像个朝堂上的异类,斡旋于各派党争。再后来未曾料到的是,新婚胜如小登科,披红戴花煞似当年举试大魁天下,似乎只有与夫人疾驰在马上的这一刻,她才能忘记一切,只做她自己。
饶絮瞧着怀中人在秋风中颤动的羽睫,有种近似憔悴的美感,心间也随着一动,紧拉缰绳的双臂将她拢得更紧些,默默暖着她微凉的脊背,而那束发的飘带正若有似乎的撩拨在他的喉间。
此时,面前近郊的这片水塘,还是饶絮之前出府时偶然发现的,饮马于塘边,朦胧月色下这田芦苇生得茂密,二人脚步错落踩在草垛上,发出轻轻浅浅的响动。
唐望望着前方挺拔的背影,收回了些许游思,想着夫人方才心情不好,是不是由于自己失言的缘故,脸皮本就薄,刚开口还是羞得薄薄一层绯色,在这夜幕下瞧得不大清明,“夫人,今日的误会……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饶絮闻言,回转过身来,看向那默默伫立的小人儿,有些好笑地,反问道,“哦?因何误会?”此时,夜色下的那张脸似乎只需瞧上一眼,就教他心动难耐,恨不能将自己的秘密即刻奉上,似乎就此便可与那颗心更贴近些。
唐望心中羞愧,一时答不出个所以然,听着天幕中闷雷声连连作响心中不安,只得打岔开口劝道,“……瞧着这天怕是将要落雨,我们还是尽快回府得好。”
话音还未落,雨点便倏地打下来,唐望心里暗叫不妙,这雨来得太急,她衣裳总穿得宽大,只若待会儿衣衫尽湿,不免会露出些破绽来,正这么想着,却被身前的饶絮,脱下外褂一把罩在头顶,爽朗一笑,“来不及了。”下一刻捉了她的手便朝前奔去。
如此不合礼制的雨夜狂奔,在唐望的记忆中,不曾有过。
可她却时常觉得自己像是冒雨赶路的逆旅人,只是从不曾这样被人护在羽翼之下,她侧目去看那人英挺的侧脸,打湿的鬓角,一时不免失神。
好在不远处有个石洞,够他二人遮上一遮,唐望方才被搂在怀里,只湿了衣角,可饶絮的情况就更不好些,那雨滴顺着绿罗裙边向下,染为一袭墨青,朝外泠出水来,一头墨发尽湿,贴在笔直的肩背之上,美得近妖。
饶絮倒是镇定的,掏出袖袋中的火种,将石洞中前人存下的枯枝燃起,寂静间唯有灼烧的噼啪声,与淡淡的松木香气萦绕。
唐望极少见到如此沉静的夫人,只是一层秋雨一层凉,瞥见那湿透的衣衫,有些担心地开口道,“夫人,不如将湿衣脱下,烤一烤火,莫受了寒气才是。”反正她与夫人都为女子,复想了想,补充道,“夫人若是介意,唐望转过身来,绝不会偷看。”火光照映在她的眸底,余一片清明。
饶絮听了却迟迟未有动作。
他早已下了决定。
“其实……”沉吟片刻才默道,“与你相处这些时日来,我有一事哽在喉中,一直不知如何开口。”面上是难得的认真。
“……”唐望转过脸来,仔细听着。
饶絮直视那目光的同时,缓缓伸出长指于喉间轻轻捏揉,片刻,取下一片掩物。只见那原本光滑的喉间居然出现突起的软骨,复抬袖就着面上的水渍拭掉蛾眉轻黛。
此时,唐望瞧了也忍不住惊讶出声,“夫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