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皇太后之物甚是贵重,赵顼连忙辞道:“翁翁御赐的东西,宋婕妤如何能担得起?”
曹太皇太后却吩咐了张茂则去取,“总是一家子人,有什么担不起的?”
向皇后脸上笑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些年赵顼对她虽不是盛宠,也是时有眷顾,怎么她便没有皇嗣呢?
“皇祖母!”
殿外忽而有清亮的男声响起,赵颢大步流星走进殿来,甚是不拘礼,对着众人揖道:
“娘娘,大哥大嫂,今日小侄儿这满月酒,臣来的迟了!”
赵浅予正坐在赵顼身旁,眸若春水底横,举手投足间俱是明丽动人,道:“二哥干什么去了?小侄儿今日满月,你也竟迟到!”
赵颢对赵顼行过揖礼,立在赵浅予一侧,道:“臣去了趟玉清昭应宫,为皇侄求得一长命锁,来人,快呈上来!”
一旁侍从连忙呈上一木盒,赵顼见过这长命锁,沉笑着道:“有劳二哥费心,来人,将此物送去丽玉阁中。”
嘉王赵頵时年十六,是先帝英宗与高太后最小的孩子,他此刻也立在殿中,道:“二哥不是说和景弼哥哥一道去玉清宫么?怎么不见景弼哥哥?”
赵颢长叹口气,“你的景弼哥哥整日都在清平司里,哪里有空随我去玉清宫?”
他转头瞧着赵浅予,道:“浅浅,你最近可有见景弼么?”
赵颢对妹妹这一分关怀里,却是藏着许多的私心,向皇后素来贤良,向宗良若为驸马,向家地位定然更加巩固,自己对皇位虽不抱太大幻想,却也总是不愿见这样的结局,见赵浅予摇头,便道:
“那日浅浅生辰时,我所言非虚,景弼在清平司中的确有个相好,此女就是写《玉楼春》的乐师,陈仪真。”
向皇后面上大惊,疑道:“二哥,这话可怎么说?”
曹太皇太后一直记着陈仪真,问道:“是那个陈希亮的孙女?老身听说,她在琼林宴上驳倒了御史中丞邓绾,为其祖父洗了冤情?”
“正是!”
赵颢眼瞧着赵浅予,又道:
“这陈氏还是苏轼的养女,苏轼称她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她当日正是拿了苏轼诗文,才顺利入了清平司,这样的女子在景弼身边,将我们浅浅置于何地?”
高太后只冷冷道:“二哥是什么意思?是我们的浅浅比不过这个陈氏吗?”
赵颢连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陈氏如今把景弼迷得鬼迷心窍,只怕浅浅她……”
赵顼眼瞧着赵浅予一脸落寞,只怕她为□□所困,便道:“我和陈氏见过几次,她再可人,又哪里能及得上浅浅,何况婚姻大事需得父母命定,妹妹莫要心急!”
赵浅予满腔火气正无处可发,道:“大哥说她可人,怎不自己把她讨进宫来?你明明知道我恋着景弼,却还要一心向着外人!”
她走到向皇后面前,急的只掉眼泪,道:“嫂嫂,你可要帮帮我!”
赵顼瞧着妹妹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叹气道:“情爱之事本就要你情我愿,景弼既然爱着别人,我们另选一个驸马不成么?”
“大哥整日忙着朝政,可有真心爱过别人么?”
赵浅予如何听得进赵顼劝言,落泪道:“你既然没有爱过别人,怎知道不能释怀是何等滋味?大哥不妨问问二哥,二哥当日没有娶庞荻姐姐,他是不是至今都牵肠挂肚?”
赵浅予乍然提到庞荻,众人忽而都默不作声,赵颢更是一言不发,只暗暗握紧了拳头。
“浅浅,你到皇祖母这里来。”曹太皇太后素来心疼赵浅予,招呼她坐在自己身侧,又对赵顼道:
“瞧这丫头这么伤心,官家不如直接给浅予丫头和景弼赐婚得了。”
赵浅予何等的心性,只摇头道:“皇祖母不要!景弼若是不愿娶我,我也绝不会嫁他!”
高太后听了许久,只有这一句话合她心意,便厉声道:“这才是我的女儿!为一个向宗良,你一个堂堂赵宋公主,值得这样伤心么?”
她轻叹了口气,又对向皇后道:“圣人抽空去问问景弼,长公主论容貌出身,哪点比不上那个教坊乐师?他若是真的不愿尚主,此事便趁早讲明白!”
赵顼心里明白陈、向二人是何情形,皱眉道:“景弼原本便说的清楚了,再问有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
高太后瞪了赵顼一眼,凌厉道:“老身如今不想出手,此事若是叫我处置,第一个便先让陈氏从汴京城中消失,我还不信景弼他回不了头!”
高滔滔做皇后的时候,便是极有手腕的人物,置先帝于股掌之间也是不在话下的,如今朝堂内外虽由着长子做主,其精悍之气却不减当年。赵顼素来怕她三分,一听母亲要让陈仪真从汴京城消失,忙笑脸道:
“娘娘生气做什么,陈氏若是凭空消失,以后皇祖母想听她曲子可怎么办?景弼既是皇后内弟,此事便让皇后去周旋,不劳娘娘费心了!”
“这才像话!官家早日向着你妹妹,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态势!”高太后既已拿下了赵顼,又对曹太皇太后叹息道:
“姨母,你说我前世是做了什么孽,生的这几个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赵頵却笑着拉了拉母亲的衣角,道:“娘娘,我可没有惹你生气!”
高太后扯了扯儿子的脸庞,道:“你这么小就要惹的我不痛快,以后还不得反了天!”
曹太皇太后也叹口气,对赵顼说道:
“官家,那日琼林宴上陈乐师如何为她祖父平反,宫里宫外人尽皆知,一个柔弱女子都晓得朝堂上人用的不对,官家可不得好好想想?”
太皇太后在朝中颇有耳目,又道:“前些天听闻王安石又要辞相,他既不愿意做这平章事,官家让他走便是了,何必要苦苦挽留?”
赵顼一听两宫太后又说起朝政,心下一百个不愿意,苦笑道:“朝堂之事臣能处理的了,皇祖母放心便是了。”
他生怕曹氏和高氏喋喋不休,便挽起向皇后的手,对两宫道:“这会儿凝儿午睡该醒了,臣和圣人答应要随公主一起用膳,便先告辞了。”
向皇后知道赵顼拿她当做幌子,却是不动声色,笑着辞别了两宫太后,二人出了庆寿宫,她便道:“官家先回福宁殿去吧,凝儿这几日乖得很,没吵着要官家来陪。”
赵顼一时语塞,只道:“朕确实还有些政事,你告诉凝儿好好练字,过几天朕可要查她!”
向皇后轻轻点头,神情中瞧不出一丝的责备,她转身欲走,却又被赵顼从身后叫住。赵顼见她端庄贤惠,总是心生出一丝亏欠之意,便伸手抚着其肩,温声道:
“益姑,你放心,你是朕的发妻,宫里不论再添多少皇子公主,你都是嫡母,凝儿是朕唯一的嫡出,她永远是朕最爱的孩子。”
赵顼甚少这般柔情相待,向皇后心下却不起波澜,只福身道:“其实官家迟迟不愿赐婚景弼与舒国长公主,妾身也知晓是何缘故,仲针,你觉得我爹爹身为旧党之人,不愿加重我向家权势,是么?”
向皇后聪慧过人,赵顼心知瞒不了她,便满脸期待道:“益姑,你也知道,两宫太后都不喜新法,你能站在我这边吗?”
向皇后面容庄重,她年纪虽不大,却已颇有国母意韵:“妾身执掌六宫,这首要的便是后宫安宁,两宫太后已然不喜新法,若是妾身也如官家一般,两宫太后将情何以堪?妾身替官家孝敬两宫,便心满意足了。”
赵顼一门心思系在朝堂,只道:“朕变法又没有违逆孝道,若是皇后与朕站在一边,朕便可以……”
向皇后微微一笑,不愿道:“行了,我那弟弟便够我操心了,妾身妇人,不愿掺手朝堂之事,只劝官家好自为之,莫要被王安石一人蛊惑。”
赵顼见她断然相拒,只能叹息一声:“那陈氏貌美,景弼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向皇后不听闻他怪罪向宗良,心下甚是生奇:“我以为官家会替长公主说话,还请官家素日里别太宠着景弼,妾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