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司里有几个头牌伶人挑着大梁,陈仪真身为乐师,首当其冲坐于乐工首座,向宗良先时为她指认了不少人,新科状元余中头顶玉冠,王安石坐在赵顼一侧,着紫色朝服,年五十多岁,脸庞甚黑,双目之间,甚有凌厉之风,怪不得被人称作拗相公。
赵顼先举起酒杯,对众人道:
“今春癸丑科举,不考诗词曲赋,而考时政义理之学,各位进士能得高中,俱是我大宋栋梁之才,还望诸位新科进士能与朕同心同德,为国朝建功立业,为万姓谋福!请诸位与朕一道,满饮此杯!”
天子玉冠衮服,风华正茂,其声音更是清澈洪亮,威而不严,他端端立在龙椅一侧,不知有多少人看在眼里,只觉心旷神怡,众人自是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此次琼林宴由王安石之子、太子中允王雱主持,赵顼与众臣饮完酒,王雱便道:“各位新科进士能做天子门生,自然都是饱学之士。如今歌也听了,舞也看了,今年科举略去了词工不考,琼林宴上,大家何不对诗取乐?”
赵顼点点头:“在座诸人,若能与新科进士对上句的,不论好坏,朕自有赏!”
士子们争先恐后上得台去,对诗之事高雅,乐部之中,除了陈仪真手下琴弦,此时万籁俱静。王雱何等的才学卓著,见众人站好,便扬声道:
“第一回合,便是动静之意,众位可引古文!”
榜眼朱服首先答道:“李太白有诗,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状元余中也跟着道:“杜工部有诗,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风含翠筱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
他这两句诗原本便是动静相生,意境更也兼动静不同,霎时引得众人喝彩。有进士道:
“王勃有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雱道:“如此盛会,邓御史不参与么?”
御史中丞邓绾在王安石右侧身后,邓绾怎能错过这样显露才学的机会,只道:“王维有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陈仪真瞧了他一眼,只见邓绾一幅油嘴滑舌的势力之相,心下气愤交加,琴弦忽而崩断,琴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不免落在她身上,陈仪真连忙伏地,对赵顼道:
“妾身万死。”
李评离她最近,道:“这不是清平司中陈乐师么?”
赵浅予生辰之后,陈仪真在汴京城中名声鹊起,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王雱浅笑道:“琴弦崩断,不知乐师方才为何事分心?”
陈仪真虽不着一言,却风姿尽显,闻言道:“无心之失,惹众位见笑。”
李评却道:“想来陈乐师是为对诗所引,这一回合,不知乐师可有佳句?”
陈仪真只垂首:“不敢言。”
赵顼在御座上一笑:“说便是了,乐师不须拘礼。”
陈仪真本无意于此,只好缓缓开口:“晏殊之子晏几道有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晏几道这类人,素来入不了邓绾的眼睛,邓绾轻蔑笑道:“方才众位新科进士在席间所言,俱是先唐圣贤诗句,何时这晏几道的词,也能与先贤并论了?”
“妾身对诗词只是略略懂些,自然比不得邓御史。”
陈仪真心下有气,便反讥道:“像王维这般写动静之句的高手,市井小儿皆能吟诵其诗,妾身竟是没有想到!”
她不漏声色将邓绾嘲讽了一番,在座许多人憋着笑,苏轼此刻也在席位上,却是皱着眉,不想叫陈仪真得罪邓绾,卷入朝事中来。
邓绾并非迟缓之人,怒火中烧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本官大度,不与你一番计较!”
“大家只是为了取乐,陈乐师没有恶意,邓御史可别多心!”
王雱忙在一旁解围,又道:“诗词之中,回文最是难对,不知众人之中,谁可出几幅回文诗句,叫大家对上一对?”
余中不愧是状元,思索片刻,便道:“在下适才想出一句上联:雪印梅花梅印雪,不知哪位可对?”
回文的游戏,在杭州之时,苏轼教了陈仪真许多,偏偏邓绾不知,只想要陈仪真在众人面前出丑,阴阳怪气道:
“陈乐师既然才华卓著,不如一试?”
李评立于赵顼身侧,却是蹙眉道:“回文之句最是难为,邓御史何必为难一女子?”
赵顼只道:“陈乐师,你可作么?”
苏轼知她一定可对,便笑盈盈瞧着她,陈仪真抬眼与苏轼对视,灵感忽然而至,对赵顼福身道:
“莺宜柳絮柳宜莺。”
众人自是赞不绝口,赵顼叹道:“此句工整,陈乐师能对上状元诗句,可算得上女中状元了!”
邓绾争强好胜惯了,听得天子亲口夸赞,惊讶道:“确实不错,陈乐师出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