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人生了皇子,丽玉阁中门庭若市,向皇后更是亲自照应,免落他人口舌,皇子不月而生非是小事,向皇后细细问她道:
“素禾,先前几日,你身上就没有不痛快之处么?”
“妾身怀着三哥儿时,一直细心调理,衣食住行也处处留心,并未见不妥之处。”
宋才人一直心疑为人所害,对向皇后也是诸多质疑,只道:“娘娘可查出什么不妥了么?”
向皇后只道:“里里外外都查了,那日饮食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不可能!”
宋才人气愤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会不明白?无故早产,必是事出有因,还好三哥儿福大命大,除了底子弱些,现下看着是无大碍,娘娘总领六宫,是查不出问题,还是根本就不想查?”
向皇后面色冷淡:“才人信不过我,尽可以去告知官家和太后,本宫问心无愧,总不能无中生有,冤了无辜之人罢!”
宋才人道:“我只听闻,宴席间侍奉的宫女、小黄门,圣人这是叫去问了几句话,便放归原位,半点刑罚都不受,能问出什么话来?”
“宫女和小黄门便不是爹生娘养?才人的意思,是要屈打成招不成?”
向皇后站起身来,对秋桐道:“去福宁殿请阎守勤和李舜举来,你那日的饮食,也非我一人查的!”
朱昀端着几批绸缎立在一边,道:“宋才人,官家一会儿要驾幸琼林苑,阎守勤随驾,怕是来不了,才人的饮食,官家是亲自过问的,确实错不了。”
“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宋才人一见朱昀,火气则更甚,奚落道:“朱御侍,你的心也太高了,你是什么出身?生父不要你,生母三次改嫁,继父也嫌弃你,若我记得不错,你原本也不姓朱吧?没地方去了才进到宫里,别人将你当做棋子,你还真以为,有几分姿色,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朱昀幼时极为悲惨,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苦头,先前没有少吃,连姓氏都是随了继父,最怕别人戳她身世,宋才人明着说她是向皇后的棋子,向皇后冷哼了声:
“人各有命,昀儿姿色动人,你怎知她日后不会在你之上?宋才人,做人莫要刻薄如此。”
宋才人也笑道:“没有的命却要强求,到时候是不是一场空,也说不准。”
说话之间,李舜举已然到了,向皇后道:“李舜举管着御药院,宋才人自己问他,检查结果有无差错。”
李舜举明白宋才人与向皇后争执的点,只揖道:“宋才人在宴席间那日饮食,臣已然细细查过,饮食瓜果并无不妥,结果也告知了官家,才人若是有疑惑,还是应当多问医官,再找原因。”
李舜举在宫中德高望重,宋才人再不服,也是没有办法,向皇后道:“没什么事的话,本宫先走了,朱御侍也早些回福宁殿去,送个赏赐都送了这么久,别耽误官家去琼林苑。”
出了丽玉阁外,向皇后见朱昀心事重重,便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宋素禾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官家身边缺个可意的人儿,阖宫看来,除了你,再无他人可胜。”
朱昀连忙跪倒在地:“圣人娘娘厚爱,妾身身份卑微,只怕承受不起。”
“你快起来。”
向皇后和颜悦色,并无高高在上之意,道:“我知道,你生父姓崔,早逝而去,并非遗弃了你,母亲改嫁两次,也是迫不得已,却被宫人传成了这样,与其再熬几年放出宫去,随便找个人嫁了,何不抓住现时?”
朱昀道:“妾身只怕做不好,让圣人失望。”
向皇后轻轻一笑:“真是个傻丫头,我也不是要你做棋子,官家要变法革新,我是拦不住的,夫妇离心已然如此,我总归是皇后,不能不为他想,只愿你做官家的知心人,替我懂他冷暖,替我照料他起居,你明白么?”
向皇后素来贤德,一番肺腑之言,实在令人动容,朱昀拜别皇后而去,赵顼正在福宁殿里等着,她连忙拿来玉冠衮服,赵顼只着单衣,一人坐于殿内,甚有些孤寒之意,他抬眼见她进来,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
朱昀伺候她穿衣,道:“圣人也在丽玉阁里,多聊了会儿。”
赵顼神色冷俊,道:“宋才人为难你了?神色这么不好。”
“没有。”
朱昀藏起心事,露出一丝笑来,道:“妾身只觉得,圣人娘娘管理六宫,很是不易。”
“李舜举都被叫去了,她是不容易。”
赵顼瞧着镜中自己,只觉有些沧桑,道:“昀儿,有没有觉得朕,有些老了?”
“官家才二十六岁,何谈老?”
赵顼无奈叹息:“二十六岁,却是七年官家,我很羡慕景弼,做什么都不用拘束,不受朝堂约束。”
朱昀轻笑道:“官家是天子,天命尊荣,又岂是常人可比?”
她为赵顼戴上衮冠,顿觉他气势陡然而生,轻声道:“走吧。”
熙宁六年四月十五,大宋天子赵顼驾幸琼林苑,赐宴癸丑科进士。
新科进士发榜及第,成为天子门生,自是春风得意之时,众进士身着绿擢衣,按序坐好,宴席之上,一片歌舞升平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