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男子早就看出玄衣公子乃是女扮男装,抱拳道:“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贱名不劳公子挂心,公子唤我陈公子便是。”
玄衣公子正是陈仪真,她见青袍男子起身要走,浅笑道:“方才听侍童称呼公子为衙内,要公子去宣德门,想来公子非寻常之人了。”
青袍男子隔着珠帘,对她缓缓笑道:“在下王元泽。”
陈仪真回礼道:“原来是解开獐鹿之辩的宰辅公子,久仰大名!”
这青袍男子正是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安石的独子王雱,表字元泽,如今已近而立之年,王元泽自幼敏悟,才智高远,聪颖异常不输其父,他数岁时,客有一獐一鹿同笼问之,何者是獐、何者为鹿?王元泽虽未识,却良久对曰: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一时传为美谈。他此番为张敏舒而来,不想却遇上女扮男装的陈仪真,见到张敏舒踩低同僚的一幕。
方才小厮告知他的,正是王安石在宣德门受辱一事,王雱心系父亲,对陈仪真揖过之后,便先行离去。
待客人散地差不多时,陈仪真给倒茶的小厮使了些银钱,叫他唤柳雨霖过来。
她正是好玩乐的年纪,此番北上入京,一来为了在教坊中寻个乐师之职,借此逃脱晁家提亲,二来便是为祖父陈希亮声名之事。祖父骤然辞官,家人本已十分不解,谁想不到一年的时日,祖父竟自寻而死,更加奇怪的是,朝堂之中也无任何表示。
三个做官的伯伯曾去礼部问过,却无人搭理,若非岐王殿下一封书信,陈家还被瞒在鼓里,陈希亮正是因着得罪了宰臣王安石,才迫不得已辞官致仕,几个伯伯没有办法,她却偏想要争上一争,若能见到官家,与王安石当堂对峙,便不愁为祖父翻案,洗刷屈辱。
如今朝中党争不断,祖父之事万般为难,临走之前爹爹便千般嘱咐过她,凡事不可强求,更不可得罪权贵,身陷是非。
柳雨霖还未到,便有嬷嬷的声音传来:“楼上那位陈公子可是连着三日听你唱曲儿了,每一次都赏你上千贯钱,你可千万好生伺候着,别出什么差错。”
柳雨霖许久才入到雅间之中,她已被叮嘱雅间内的客人给她赏钱颇多,要对其好生伺候,可神态却不免忸怩,垂首道:“不知公子有何赐教?”
她丹唇杏目,是个十足的美人儿,一下子便合了陈仪真的眼缘,陈仪真摆手道:“走近点。”
见柳雨霖往前只迈了一小步,陈仪真便坐起身,谁想她连连往后退去,只好笑道:“清平司恁的没有眼光,娘子这般妙人儿不做头牌,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柳雨霖道:“奴家今晚唱的不好,心里自是清楚,陈公子没必要这般打趣奴家。”
陈仪真见她对自己十二分的防备,只好摘下胡须,浅笑盈盈拉起柳雨霖的手,道:“你不必害怕,总归我也是女子,方才那首《戚氏》我都听入耳中了,张敏舒是不是总欺负你?”
柳雨霖连忙挣脱开来,声音略有一丝慌张:“没有,小娘子多虑了。”
“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帮你。”
陈仪真收起戏谑之态,郑重道:“相信我,我会让你稳坐清平司头牌之位。”
柳雨霖却只道:“奴家安于现状,头牌之位无关紧要,不劳小娘子费心。”
得益于苏轼与她爹爹的教导,陈仪真对于教坊的一套人事准则,早就烂熟于心,遂道:
“伶人要红不过几年的事,韶光易逝,新人更是接踵而至,柳娘子若无才便也罢了,娘子恁的姿容,恁的嗓音,却连银饰鱼袋也佩戴不起,你不往上走,一身才华埋没不说,平白被人嫉妒,算到头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又是何苦?”
她一番话铿锵有力,实在叫人难以反驳,柳雨霖在清平司屈居人下,终归是不愿再隐忍,道:“你捧红我,要我如何报答?”
“何必报答?我一贯惜才,不忍见明珠拂尘,才华落寞。”
陈仪真说得轻松,柳雨霖却不乐意:“小娘子不说明白,奴家恕不相从。”
陈仪真见她气性孤傲,心下愈发的喜她,道:
“你不必负担过重,我这么做,无非是想借着捧红你入清平司,其实我捧谁都一样,只不过你没有根基,心性也算纯良,你我联手,必然无往不利。你先记下这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柳雨霖自幼长于教坊之中,自然明白这诗乃上乘之作,不由叹道:“如此好诗,是姐姐所作?”
陈仪真轻摇头,转身坐于琴桌之上:“你不必问其出处,我为它谱了曲子,我只弹一遍,你务必记住。”
她纤纤素手轻拢慢捻,琴声如泉水叮咚,一曲如痴如醉,自有洒脱之意。柳雨霖天资极高,一音不落熟记在胸,抬头道:“姐姐是要做乐师么?”
“等妹妹□□了这首曲子,我要入清平司,可不是容易多了!”
陈仪真浅声一笑:“有个问题请教妹妹,清平司是谁在掌事?”
柳雨霖道:“清平司教坊原是归内宫管,掌事的娘子唤作秦娘,大事却由教坊使丁仙现来定,不过丁使如今在太常寺中主修《乐书》,一般人见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