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先时听元泽说起,卿久居汴京,甚是想念江宁饮食,方才晚宴,朕特意从江宁请了膳夫过来,不知可合相公的胃口?”
元泽乃是王安石之子王雱的表字,王安石连连一揖:“官家设宴,臣等本已荣宠备至,何必这般费心?”
向皇后在一旁和颜悦色道:“相公每有所需,官家哪次不是牵肠挂肚,只有相公安好,官家才能安心呐。”
她这一番话不动声色,却铿锵有力,当着众臣面盛赞赵顼对王安石的盛宠,不异于将王安石置于风口浪尖。说来向皇后的父亲向经也是旧党一派,这些年没少受新党弹劾,这些年赵顼忙于朝政而不问六宫,不能不说是因着王安石的缘故,再加上两宫太后明着反对新法,向皇后对王安石不喜,也不是稀奇之事。
周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君臣二人,赵顼明白向皇后的心思,也知晓自己素来待王安石不同于常人,却总要照顾别人的感受,遂摆了摆手道:
“今日上元佳节,众卿都随意些,不必拘于礼数,宣德门上备好了瓜果蔬食,还请诸位与朕同去。”
众臣自然应和了下来,岐王赵颢正立在王安石一旁,赵顼笑眼打量了他一番,道:“二哥今儿这身衣服不错。”
大宋以火德而定天下,历代天子皆服绛色纱袍,赵颢不像百官一般服绯服紫,一身深红色冠服隐隐间已然冲撞了天子,赵颢似不自知,对哥哥行了个礼道:
“太后赏的,过节图个喜庆,还请陛下恕臣未朝服之罪。”
赵顼只笑笑:“你我兄弟之间,何来怪罪?朕先走一步,二哥便与王相公一道进宣德门吧。”
赵顼说完转身,与向皇后同上轿辇,先行离去。高太后与先帝赵曙育有三子,赵颢与赵顼乃同母所生,兄弟二人年岁相仿,容貌也是像的,只不过赵顼沉稳,而赵颢俊逸,赵颢其人,天资颖异,风流倜傥,又工飞白、善骑射,虽是闲散王爷,在汴京城中却颇有佳名。赵顼无子嗣,赵颢虽早早的被封了岐王,却因着高太后的宠爱,仍与四弟嘉王赵頵一道,住在皇太子才能居住的庆宁宫里。
人人都说岐王赵颢万般都好,只是与朝中一众权贵立场相同,都不支持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变法大业,在太皇太后曹氏、太后高氏面前对王安石颇有微词。坊间更是传言他与王妃冯氏不睦,一心只痴恋王安石的儿媳妇庞氏,因此更加视新党为眼中刺。赵顼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故而方才那话,也算是一番提醒,叫他不要越了君臣之界,扰乱大宋的变法基业。
赵颢极为轻快地对兄长一揖,转身对王安石道:“王相公,请。”
王安石毫不客气上了车驾,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圣眷优渥之时,再加上贯来心傲,便不怎么把岐王放在眼中,放下车帘,叫车夫驶入宣德门中,即便是枢密使文彦博这样的老臣,也都跟在王安石后面,丝毫不敢越界。
眼看前面便是宣德门,赵颢骑在马上,与王安石并行,笑着道:“相公如今一人之下,可是好生的威风啊。”
王安石也笑道:“老夫并非权谋之辈,若说威风,岐王殿下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还居于宫禁之中,殿下才是权势过人呐。”
赵颢只道:“相公此言差矣,本王居禁中,乃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旨意,相公为了党争排除异己,司马光为何留守西京洛阳?苏子瞻又为何出任杭州?王相公,登高跌重这样的俗语,我是不屑于说的,不过还是提醒相公谨慎行事,毕竟这朝堂上,对新法和新党不满的人,可是愈发多了。”
“多谢殿下提点!”
王安石冷笑一声,就是司马光当面与他理论他也不怕,何况这位年轻气盛的小王爷,王安石见车驾已然进了宣德门中,便放下帘幕。宣德门位于皇城以南,御街以北,依着旧制,两府臣僚从驾观灯时,一并于宣德门西偏门内下马,再于左升龙门出。王安石没走多远,忽而发觉车驾停了下来,还不及追问,便听到外面有人嚷道:
“何人如此放肆!走到宣德门中,竟然还不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