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消毒瓶哗啦一声从盒子里歪倒坠落。白成璋身心不动,甚至视线也没偏一下,就跟预料到般迅速伸出手接到,又顺手放到桌上。沈茉抛却脑海里那些惊讶,“我之前跟你说过要口服抗生素——”
“都试过了,没用。”白成璋打断她的话,“这伤很长时间了,完全无法愈合,也找不出原因。所以顶多换个纱布换个药——今天多谢了。”
沈茉望着他,一言未发。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或者明天再看看。”白成璋开始穿衣服,“不管你想缝多少遍,我都让你缝。”
“为什么?”为什么伤口不能愈合?
而白成璋显然又理解到了另一层意思。他依旧坐在她跟前,衬衫挂在肩头,还未扣上,露出轮廓流畅的锁骨。他微微抬头,看向站立的她,灯光下有了另一种袅袅升起的味道,让人脑子不清楚。
“因为我是你的研究对象,沈医生。”他的声音低缓,“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身体……由你支配。”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乃至他整个人,都有种让人着魔的意味。
沈茉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感觉从脊梁骨爬起,她后退了一步,“把衣服穿上。”她重新拿起听诊器。
“林俊不会每天都做完所有项目。抄一下前几天的数据也没有人会较真。”白成璋懒洋洋地说。
“那是他,不是我。”她咬着笔,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小笔记本,单手打开后用笔潦草写下几行字。
“你在干什么?”白成璋确信这个小笔记本不是研究所发的统一记录册。
“我要找出你伤口久治不愈的原因。我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就会为你负责。”沈茉啪地合上笔记本,“疼痛成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不给白成璋回话的机会,“我建议你别剧烈运动,尤其不能碰水。”
他眉目间现出一丝诧异,这诧异让他端详她许久。而沈茉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是运动员出身。”他最后说。
“那你还吃思诺思?”沈茉反问,下意识回看了一下紧闭的大门。
白成璋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口,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又自然地转回她脸上。如此平静,显然他知道思诺思是禁药。“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怎么可能?而且这种东西有上瘾性。”
“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白成璋低笑一声,转开话题,“听他们说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医生,那就好好工作,然后安全无虞地离开这里。别的,都不用过问。”
“……你在这边的工作结束,我才会结束。”
“我的工作永远不会结束。而你,到时间会有下一任来替换。你明天就会知道,我有案头工作。”白成璋思忖了一下,换了一种说法,“我在这里,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六百年的真实世界是什么样子。六百年前仁宣盛世,皇帝如何废掉了无过错的第一任皇后,汉王如何被困在铜缸里活活烤死,宦官如何一步步开始掌权,军事制度如何一步步后退,明人在蒙古战场是如何从大胜到大败。史书上记错的,只有我知道。史书上没有的,也只有我知道。”
沈茉愕然地看着他,“你在这边负责明史项目?”
“不,我参与的是RC-10实验项目。”白成璋淡淡道,“也就是时空穿越项目。”
沈茉如遭雷击,久久才回神,“可是据说尤博士已经停止——”
“并没有。”白成璋直截了当地说,“这就是这个基地存在的原因。”
沈茉难以置信,“可是时空穿越——”
“不可能。”白成璋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的微笑,“他们以为可能而已。”
屋子里的温度不低,沈茉却感到了透到骨子里的凉意。
“沈医生,我们今天违反了多条保密协定。”白成璋叹了口气。
沈茉心里有些乱,但面上还能保持镇定,“你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
“因为……”白成璋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给出了沈茉完全没有料到的一个答案。“你认真的样子,甚至生气恼人的样子,和我夫人很像。”他微笑着,“她也是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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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帐漫漫,香炉袅袅。夕阳从窗棂照射进来,穿过多宝架,照射到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乳白色象牙雕刻。
他斜卧美人榻,上身衣襟散开。手边矮凳没有放他喜爱的葡萄瓜果,而是摆着檀木的药箱。
“听下人说,你寻了个水井,让人在边上埋了畜生死物。”他看着她冰凉的手指划过自己胸腹,取下银针。
“伤口久治不愈,必有侵染。据说外蒙胡蛮会在水源之地附近埋下死物,用以诅咒他人。我向钱大人打听过,你们在边疆也曾遇见过。”她专注于为他的伤口重新换上药物,裹好纱布,想要抽回手时,不料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顺着风,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指尖一拨,便露出了小臂上裹着的一段略微渗血的纱布。
她顿时有些不自在,使力抽回手腕,却被他的力量帯得往前一扑,碰落了药箱,幸而另一只手撑住卧榻,没有跌到他身上。然而距离也近得差点鼻尖擦过鼻尖。
他依旧握住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孙贵妃派你来,可不是让你自伤,学我喝下被污染的水。”她应该假以治疗,动动手脚,看着他慢慢死亡。
“只有这样我才能医治好你。”她终于挣脱他的手,立即直起身子,“再者,她是当今的皇后,早就不是贵妃。”
“妃子就是妃子,就算坐了那个位置又如何?飞上枝头也变不了……”他不再继续说,看得出自己这番言语大概在对方看来极为大逆不道。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典礼祭祀,只要曾经的胡皇后在,孙皇后就永远不能站在皇帝身边,她没有资格。
“你在边疆为百姓安宁出力,这就是我来的理由。”她垂下眸,不再言语。曾经听闻他是个纨绔子弟,终日寻欢作乐,却不想……好吧,他的确是个散漫的纨绔子弟,却也曾多次披战甲骑烈马在沙场厮杀。懒洋洋喝酒听曲的他,偶尔眼神会犀利得像是策马奔腾的猎手。如果再按照皇后的吩咐……她心里有愧。
他懒笑一声,没有揭开她的谎话,不,或许是……半真半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