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愣怔几秒,下意识说道,“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这是东汉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的名言。当然了,如此雄伟的志向其实并不是她的真实缘由,只是……同行朋友们大都觉得以此为骄傲。所以她也这么说了,再者……她并不想跟对方分享她的过去,那些让她走向医学的真实原因。
半掩的门口吹来一阵风,吹落了些许梅花花瓣,飘落在桌上。
白成璋看着她,良久,手指也停止敲动。
沈茉看着他那双略微偏褐色的瞳眸,听到他又问了一句话,声音中多了探究——
“你叫什么名字?”
“沈茉。”
他早就知道的,为何又这问?
“你有鱼形玉佩吗?”
“什么?”沈茉愕然,她没听清。玉佩?什么玉佩?
“没事,”白成璋笑了笑,这笑容带着自嘲的意味,又扬起声调,似乎压根不想要沈茉继续思考,“祝你以后在这里工作愉快。乔平!”他抬下巴叫乔平的样子莫名让沈茉想起古装电视剧里那些贵族主子们闲谈完后让下人送客的场景。
乔平打开门,正举着手机听电话,“走吧,我们去跟荣年汇合。”
会面……就这么草草了结。
“监控系统又出状况了,雪花屏。”乔平把手机装回兜里,“你们刚刚聊了什么?”毕竟没录进去。
“他问我为什么要当医生。”
……
一个小时后,目送沈茉在研究基地大门口搭乘员工班车离开,荣年微微眯了眯眼睛,望向远处山峦上的太阳,很快就要落日了。
“还有很多事情,你没有告诉沈医生。”乔平站在他身后,也望着太阳。
“她不必知道。”荣年心平气和,“我需要确定她的确是我们需要的那种医生。”荣年的语气很肯定。
“哪种医生?像上一任那样会为了钱出卖基地利益的医生?”乔平反问。
“已经死了的人就不要再提。”荣年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乔平沉默片刻,又问,“今天是白成璋要求见新医生?”
“对。我让他提前过目沈茉资料了。”
乔平忍不住说道,“你们对白成璋的警惕性太低了。他绝对不是良纯之辈。”
“你对白成璋的偏见太高了。”荣年收回思绪,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同事,“三年了,你还信不过他?说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敲代码呢?”
乔平再次望向远方,“我提醒过你们很多次,而你们给他的权限越来越多了。”
荣年只是叹了口气,拍拍乔平的肩膀,转身离开。
“我最近突然想到一件事,”乔平再次朗声叫住他,“有可能他并不是博士花费了一辈子的心血而带来的。有可能他是自己想过来,所以就过来了。”毕竟他来了之后,实验再也没有成功过。
“……”荣年站住脚步,转身时表情并无太多变化,甚至带上了些许戏谑,“你这个观点很像是咱们那位玄学大师的风格。”
乔平不再开口。他知道劝说无用。
猎猎长风刮得乔平的白大褂衣角翻飞,他站在台阶上久久没有动。从小家境极度贫寒,他几度辍学,是尤氏奖学金让他有机会继续读书,成长为如今优秀的计算机科学家。他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因此毕业就来到研究基地,义无反顾。而基地也的确为他提供了优渥的条件。可是归根结底他是一个做技术的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只要把这边的技术系统伺候好了就可以,而只会对他关于实验具体内容的驳斥,礼貌地一笑而过。
乔平唯一清楚的是,白成璋在表面上保持着和基地的配合,可是他的心防很深。
六号实验室。
白成璋拿着花瓶进了洗手间,重新把梅花枝条拿出来,清理枯枝败叶。
一束已经接近凋零的梅花被他顺手放在一边。
水流哗哗地响。
洗手间没有摄像头。
他沉思片刻,拿起那根接近枯败的枝条。
很快,那垂头丧气的梅枝肉眼可见地挺直枝干。枝干上谢了一半的梅花重焕生机,舒展花瓣,颜色越来越鲜艳,直至怒放。短暂的几秒钟后,花朵突然开始加速枯萎,迅速萎缩蜷曲,直至彻底干枯,毫无生机。
白成璋面色不变,将这枝条扔进垃圾桶。
镜子里的他,眉目平静,眸色掩去所有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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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
应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沙场重伤久治不愈的他,在冬日梅花煮酒烹茶之时,第一次见到她。
“为何行医?”他斜坐美人榻,身后自有娇娥服侍。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是不会在意伤患的。他只是不想拂了新皇后的面子,所以屈尊降贵地见这位让对方千方百计特意寻来的大夫,一位……女大夫。
女子,年已弱冠,在这样的年纪,应该早就嫁人,有儿有女才是。
“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一身白衣,她不卑不亢地回答,姿态如清竹。
这是真话,是她学医的理由。
这是假话,不是她来见他的理由。
一句话而已,却让他突然起了意,对方竟然送她过来,便肯定是个坑。
只是自信大胆如他,跳下去看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