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叫福如?是不是因为命中缺福?
不知是多久过去,风渐渐大了,不知是谁绕到了我跟前,提着灯笼,火光在细长的野草上摇曳。
我抬起头,看见骆生望着我,眉心轻轻揉着,细长的睫毛在灯火下根根分明。
我揉了揉眼睛,才真的确定这就是他,他站在我两步开外,提着一纸晕上鹅黄的白纸灯笼,披着青色的大褂。
他说:“你哭个屁,又在装哪门子可怜,早知会被我发现,还敢掘我的坟吗?这要是旁的人,我早就大开杀戒了,太不像话了。”
“哥……”
“哎,我在这呢。”
我把眼泪一抹,跳起来:“你丫的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没死啊!你什么意思?这样骗自己的亲妹妹算得上为人厚道吗?”
他蹲下身,鹅蛋脸终于被笼在灯光下,眼底湿润,却忍住了,“好久不见你,还真的有些想你,你想不想我?是不是和我想你一般的想我?”
骆生说他是逃出来的,多么可笑,曾经气拔山兮的苍崖门第七代门主,竟也用到逃之一字。
“听起来格外好笑是吧。”
我撑着下巴颤着双肩,盯着脚背默默笑。
他叼着一根枯草,“最近伏羲教中人人自危,都说舜息的觉醒不过是几十年中的一次偶然,短暂的重生很快就会结束,活死人们照旧会被湖底的恶鬼拉回去,何况舜息很久没能苏醒,回到教内。”他微微扫视了一眼穆怀春,“有些教徒已经开始失去鬼力,指骨僵硬,肌肉皮肤大肆脱落,一夜过去就碎为一滩骨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手始终藏在宽大的衣袂下,他不给我看,我也不敢偷看。
穆怀春道:“只有收集了所有的红莲舍利,将它们安置回鬼水湖深处,才能制约舜息飘忽不定的觉醒,可是即便收集了所有的舍利子,又有谁敢下湖呢?”
“已经有人去过了。”
“谁?”
“卫家公子。”
我愣了一愣,有点不敢相信,他这个求财不为名的人,会这么轻易撒手红莲舍利吗?还是说,他放下湖的并不是舍利子,他只是假意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做了回好人。
但骆生是这样形容的:当日阳光普照,死寂乌黑的鬼水湖上几乎有波光反耀的迹象,忽见湖面冲出一紫衣俊青年,手托三片舍利子,身后跟随两个随从。
他一跃而起扎入湖心,湖面即刻冲出大浪,涌向八方湖岸,还卷走了几个伏羲教教徒,大浪返潮,淹没了湖心那青年,只闻他雷声震耳大喊道:“我为正义。”话罢就此消失在湖底。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如此二百五的人只可能是骆生,不可能是卫小川。
骆生见众人瞠目结舌,兴奋神色顿减,只好道:“我也是听说的。”
我有些担忧:“后来呢?他死了没?”
“没死,后来他来找我,我们一起逃出来了。”
“那他人呢?”
“去蜀中养伤了,他从湖底出来后,双眼就受了重创,看什么都迷迷糊糊,大夫说要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原本这一行,穆怀春就决定先行向西去,在蜀中找一位江湖上盛名的鬼斧匠,修复有些磨损的惊香,既然卫小川在那里,倒不如找他核实此事,这下倒是顺路了。
夜半无星,雾色朦胧。我与骆待在一屋,很久不见,靠在一处聊了许多,我劝他与我们一同上路,原本想着,无论进进退退,生死无常,好歹有我们互相陪伴。
可他这次却决然拒绝了:“小福,我很累了,自从进了伏羲教就很久没有安心过一日,也没好好睡过一觉,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我不想走了,你有什么打算便自行去做吧。”
“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如果我不走,你会愿意留下来吗?”他摸了摸我的头,“你不会,你也不能,因为你有你的人生,有你该走的路,我和你不同,我的人生大致就到这里了。”
“你别胡说。”
那个会笑着说“哈哈哈哥逗你呢”的骆生,那个会给我带来无限希望的骆生,如今却成了这样。
我大概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
我忍住眼泪,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红红的一片,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了,我将他鬓角的散发拨到他耳后,一遍遍替他梳理,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怎能怪他消沉?这一年多来他到底遭遇了怎样的事,我永远也无法体会,正是我的无法感同身受,才让我此刻痛不欲生。
我扶住他苍白的脸,望着他乌青干裂的双唇,“其实你也下了鬼水湖对不对?”
他的手停在半空,继而继续拨弄堂中就地生起的篝火,“嗯,现在连明月都看不清了,更别说你的脸,只能分清一些灯与火的轮廓,所以整日提着灯笼。”
他说:“很多事情,果断下了决定,却未能想到可能就这样断了自己的后路,可是若是不当即做下决定,却可能要终身悔恨。这世上的事永远只有一个选择,而另一种选择就成为了遥远的未知,这个道理你了解就好,不必体会。”
我点点头,紧紧攥住他的手,“哥,我不敢离开你,我怕……”我怕我一走,就再也不知去哪里找你了。
“小福,总有一天我不能再陪你,即使我顺其自然生老病死,也始终有我不能陪伴你的时候,我们只是,提前说一句再见,别为我犹豫,你觉得对,就去做,至于前人犯下的错误,望你谅解。”
我们都明白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不谅解,当年若不是我快要病死,他绝不会去鬼水湖偷那舍利子,也绝不会惹上是是非非,伏羲教不会重新崛起,他也不会身陷泥泞。
若非他偷来舍利子,求西藏高人相助,我也没有机会再感受人间寒暑,感受真假和冷暖。
“哥,此去山穷水复,人生无常,但一定会有许多故事,等我也……我是说等我再见到你,就说给你听。”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骆生成了家,娶一个妃衣披肩的曼妙女子,身材是他喜欢的,前凸后翘,他们生一对龙凤孩儿,骑马弄剑,无所不能,围着我喊姑姑。
而梦里的我,终是练好了剑术,与喜爱的人,一人一剑一马一鞭走进江湖,那里五光十色,美的绚烂。
不知不觉,不愿醒来。
“哥哥,等到那个时候,你会怕吗?”
“不怕。”
“为什么?”
“在这边有你,在那边有爹和娘,两边都是亲人,都是陪伴。”
“你说的对,有你们等我,我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