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斗殴最后因神君的出声制止而?告终。
中年人捂住被打出血的鼻子,弓起身子,急促地喘息着,另一只手按住眉心,随即又碰了碰咽喉,勉强行了礼节,喉结滚动,唇齿间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
听得多了,聂秋也能从他的音节和肢体动作上猜出点大概。
无非是道歉的话,支支吾吾说了半天,神色惶恐,生怕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神君动手。
聂秋将木箱翻来覆去地看,连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却什么破绽也没有找到,若不是因为常锦煜的事情在前,他恐怕很难从这地方看出来取走鹿面的人是谁。
应该说,不愧是那个让正道所有?人退避三舍的人吗,聂秋想,来无影,去无踪,常锦煜就这么取走了他们绞尽脑汁想要获得的“钥匙”,甚至没有?留下半点可以追寻的线索。
他合上木箱,退到雕像所笼罩的阴影中,氤氲的烟雾将他面上的神情重新遮掩起来。
“一年前,是不是有人来过此处,向你们打听过昆仑的事情?”聂秋冷着脸,那群村民根本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更别说发现黑暗深处还藏着个黄盛了,“那人的相貌和使者一样吗?”
常锦煜肯定不是那个将鹿角面具交给他们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聂秋之所以要这么问,是为了诱导这群人说出那名昆仑使者的长相。
“不一样。”黄盛看着那名中年人沾满血液的嘴唇一张一合,斟酌着,复述他的话,“那个人是个剑客,总是笑脸相迎,很健谈,我却总觉得他很危险,村里的人都不太敢接近他。”
“而?将那张鹿角面具亲手交给我们的使者,似乎对这附近很熟悉,即使不需要我们带路也能够轻松越过山脉,那两人虽然都是笑眯眯的样子,使者身上却没有?那种危险的气息,他偶尔会过来看看,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至少,从我父辈那一代就这么和我说了。”
聂秋问:“你确定那名使者是吾派来的人吗?”
“那位使者……希望神君不要介意我的话。我父亲说,那位使者看着不太正经,说话的腔调像那种油腔滑调的商人,又?像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经常一溜烟就不见踪影,不过,他总会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替我们摆平一切。到现在,使者已经用仙术帮助我们许多次了。”
中年人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低声交谈了两句。
老妇人顶着被划伤的脸,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用双手捧着,朝聂秋递了过来,用狂风吹动破旧木屋时发出的嘶哑声音,说道:“请……仙君过目。”
她的官话说得比其他人都要好,所以聂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衣宽袖的仙君拨开眼前的袅袅雾气,垂下眸子,好像对老妇人手中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她提出了请求,所以仙君便施舍了半点目光,轻飘飘地,朝她的双手看去。
然后,他笼在袖袍中的手指猛地收紧,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那双满是皱褶的、枯瘦的掌心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堆圆润光滑的黑石子。
略略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八颗,泛着玉一样的温润光泽,静静地和他对望。
不止是用“眼熟”能够描述的,聂秋曾将相同的石子握在掌心中,令它染上温度;曾将它压在指腹下,默念着那些生涩的卦象,向四方之位移去;曾亲眼看着它迸裂,碎片混着黏稠的血液,在深夜的烛光下散发着阴森的冷意,无形中把命运的轨迹推向另一个方向。
“这些石子是使者拿来的,他说是可以借此推算天象,老朽愚钝,一直未能参透。”
聂秋背过手,掌心下压,想要使几近融化的沸腾情绪沉寂下来,然而,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是烫的,在皮肉下跳动,敲击着,促使他将那些遗落的细节重新拾起。
他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涩,哑着声音,问道:“那位使者,是不是名为‘徐阆’?”
正巧十八颗,是用来卜卦的,质地奇特,并非那种随处可见的寻常石子。
是的,如果追溯那些石子的源头,就应该从霞雁城说起,或许更早,从清昌镇说起,从所有?故事的开端说起,在那个油嘴滑舌的老道士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命运就早已落音。
老妇用余光偷偷瞥了聂秋一眼,见他眼神暗沉,更不敢多看,只是答道——
“使者确实是用‘徐阆’来自称,不过,他在我们面前,更多的是用‘阆风仙君’这个名讳。”
古籍中所记载的文字又?浮现在了聂秋眼前。
昆仑山有三角。
其一角正北,干辰之辉,名曰阆风巅。
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