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昆仑,守玉楼。
这座潜藏在黑暗深处的神像,名为白玄。
当地的居民用生涩难懂的语言说着,好?像是在咏唱神迹,他们说,这位神君是通往琼楼十二座的门?,是手持镣铐的处刑者,是使流水溯流而上的呼啸狂风,余晖也可使月光黯然失色——黄盛转述的时候,眉头皱得很紧,似乎想到他们近乎癫狂的神情都让他觉得不适。
聂秋暗暗想到,同时,他也是玄圃堂的领主,而常锦煜就?是被关在了那里。
天道极力隐瞒的,为此不惜痛下狠手的,正是简简单单的“玄圃堂,白玄”五个字。
离真相越近,离危险越近,聂秋的心却反而沉沉地坠了下去?。
那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和?之前的抗拒、恐惧,全然不同,犹如倦鸟归巢,游鱼渴水,他像触碰到了夜晚的寂静,所有喧哗都逐渐褪去?,将一席如瀑的月光放进他手中。
即使方岐生说,他所追逐的真相,那位白玄神君,和?他的相貌分毫不差……聂秋也只是有片刻的惊讶,随即便?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的事情,它将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了一起,无声地,将三壶月,将珺瑶仙子,将昆仑,卦象,神像,所有缺口?都填补完整。
听说那位神君的神情总是淡漠的,将世间万物都视作尘埃,近乎傲慢,也近乎轻蔑。
踏入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偏僻村庄之前,聂秋将方岐生和?黄盛的叮嘱,在心中又仔细咀嚼了一遍,抹平衣襟上的皱褶,缓慢地吸进一口?冷气,又缓慢地吐出来?,将笑?意收敛,脸上的神色也淡了下来?,然后,他解下腰间的含霜,小心藏在一处角落,迈步走了进去?。
当所有恍惚的、懒散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之时,空气仿佛有一瞬间凝结。
小孩儿笑?嘻嘻地拉着长辈的袖口?,说“神像活过来?了”;头发斑白的老者沉默不语,昏沉的睡意一扫而空,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妇人捧着一卷刚织好?的绸缎,柔软顺滑的绸缎从?手中脱落,沿着田埂铺开绵延的靛色画卷,她却浑然不觉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
这一幕落在聂秋等?人眼中,却显得格外诡异。
即使是最懵懂的孩童,即使是沉默的老者,即使是出神的妇人,在看到他们世代供奉的神明,活生生地站在他们的面前时,比起惊讶,他们更?像是终于等?到了应当发生的事情。
聂秋感觉到他们的视线死死地锁在自己身上,几乎要将他烧出无数的洞来?。
沉寂之后,低语声犹如杂草,疯狂生长、蔓延,很快就?传遍了这个不大的村庄。
原本紧闭的窗棂半敞,探出一双双眼睛,这时候聂秋才发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他们没有祝词,没有用于祈福的话,也没有跪服,而是在静默中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右手按在眉心,左手抵在咽喉,以此来?表示尊敬,为首的那名中年?人上前一步,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念出一句话,音调很怪,比起常用的官话来?说,更?像是猛兽低语时的呜咽。
聂秋神色冷淡地听完了,长袖轻拂,开口?夺过了话语权:“听说你们造了一尊雕像。”
也幸好?白玄神君的性?情如此,即使他没有听懂这些人的话,也能够对他们熟视无睹,先将自己的要求提出来?,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后的计划就?能顺利地进行了。
中年?人自然不敢忤逆,甚至带着点炫耀的意味,手一挥,领着聂秋向地窖走去?。
聂秋特地依照方岐生所说的,选择在靠近地窖的位置出现,就?是为了防止和?这群人接触太久,言多必失,即使他们看起来?并不算聪明,时间一长却也容易露馅。
此时,躲在暗处的方岐生斜过视线,看了黄盛一眼,大意是“他们说了什?么”。
“神君,那张鹿角面具……自从?使者交给我们之后,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到现在。”
黄盛磕磕绊绊地重?复那个中年?人的话,比起给方岐生解释,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越往下说,他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凝重?,到后来?甚至带着点惊惶的神色,不敢置信似的。
“他们口?中的鹿面难道是神像手中的那张面具?那些荒唐的神话难道是真实存在的吗?”
方岐生比黄盛更?想问这个问题。最麻烦的是,他掌握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关于这些不知何时渗透了他所有经历的神话故事,什?么昆仑,什?么白玄神君,他是从?来?不信的,如今却一股脑地朝他涌来?,现在还?要直接告诉他,所有的神话都并非简单的“故事”吗?
还?有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那位“使者”,到底是什?么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数信息充斥了脑海,方岐生定了定神,使情绪冷静下来?,然后将那些古怪的、他暂时还?无法理解的线索抛掷脑后,只凭借全然的直觉去?仔细思考,得出的结论是显而易见的。
那张鹿角面具,不论它代表着什?么,又将给他们带来?什?么,他们都必须将它拿到手。
他和?黄盛对视一眼,不出意外的,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他们几乎是同时起身,黄盛大概还?是耿耿于怀,不想和?方岐生并肩而行,所以故意加快了脚步,两道寒鸦般的黑影掠过逐渐褪去?的夕阳,一前一后,很快跟上了那群人的步伐。
地窖狭窄,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进去?,大部分人都在外面等?候,只有领头的那位中年?人,还?有七八个年?龄各不相同的人,将聂秋簇拥在中间,打开了地窖的铁栅栏。
其他人顿时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看了看聂秋,又很快露出了然的神色,没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