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在地面上爬过,覃瑢翀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这种声音让人如此厌烦,让他觉得反胃,让他觉得恐惧,更让他觉得不?解——因为覃寂不?像是对他起了杀心。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覃寂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即使他身上没有杀意,覃瑢翀也不?可能对他掉以轻心。
还有一点,顾华之现在正在潮湿阴冷的河岸,在一叶扁舟上?伫立,他向来是很熬得住寂寞的人,覃瑢翀只要稍稍想一想他在水天交界处等候着,遥望天际的场景,他就感觉心急如焚,烈火在他胸口处灼烧着,将他的呼吸都烤得急促絮乱,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里?。
“师父。”他的舌尖顶在齿列上?,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话来,“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做什么?”覃寂冷冷地笑了一声,“我在提醒你不?要?忘记肩负的使命。”
覃瑢翀喘息着,脑中一片混沌,蛊虫爬过的沙沙声、水流的潺潺声,覃寂的声音嘶哑低沉,蕴含着让人无法轻易忽视的恶意,好像他自己没有得到什么,也不?想要别人去得到。
他又记起前几日来的时候,覃寂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下一任的家主啊,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我成为你的师父吗?”
覃瑢翀想,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覃寂是他原先那位师父的胞弟,他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近乎于托付弟子的举动。从结果来看,覃寂并不喜欢自己,覃寂不?喜欢任何人,更不可能收谁为徒,他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有人要他这么做,他才满不情愿地做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覃寂为什么不?离开凌烟湖?为什么他要?收自己为徒?
他皱起眉头,只觉得这其中藏了许多秘密,许多他不?该知晓的秘密,如果覃寂真的有什么不?满,大可向他父亲提要?求,而不?是一味地在这里?和他这个做不?了主的人纠缠。
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这一点覃瑢翀在几年前偷听的那一次就彻底分清楚了。
而且覃寂现在神志不?清,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也得掂量掂量。
覃瑢翀不?断地向后退,直到背脊抵在栏杆上?,那种冰冷的温度刺得他的意识清醒了些。
这不?是他能够解决的事情,他咬着牙想,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和覃寂纠缠下去了。
但是覃寂步步紧逼,蛊虫闭合成环,将他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覃瑢翀即使是想要逃离此地,却也无路可去,除非,除非他跃入湖中。然而,只是往那底下看上?一眼,覃瑢翀就觉得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浑身上下的感官都尖啸着警告他,让他不?要?去触碰湖水。
覃瑢翀背过手,悄悄解开背上?的木匣,嘴上不?停,想要引开覃寂的注意力:“我所肩负的使命?我以为我要?做的是继承下一任的家主,可这与我是否离开霞雁城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过是短暂地离开此处,很快就会回来,师父又为何要?阻拦我?”
覃寂果然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嗤笑道:“我背负了不?属于我的罪孽,而你,覃瑢翀,我死后,你将会接过这沉重的罪孽。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的心中是否有了答案?”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不?等覃瑢翀开口,自顾自说了下去:“告诉你也无妨了,我不?过是覃家推出来的替罪羊,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而我却只能守在这孤寂的凌烟湖之上?,至于你,你和我一样,都不过是推出来承担罪责的羊羔,但是我们却有一点区别。”
覃瑢翀的手指解开锁扣,从木匣中取出蛊虫,心里?念了句“得罪了”,正要反手还击之时,覃寂却突然有了动作,鞋尖狠狠地踢在他膝下两寸处,突如其来的冲击让覃瑢翀有片刻的怔愣,地面上的蛊虫像是终于找到了时机一般,攀沿而上?,他的小腿很快就被吞没在黑潮中。
覃寂的手死死地按在他肩上,覃瑢翀的膝骨处疼痛难忍,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他吸了一口气,手掌撑住地面,腕节处连带着肩膀都发着颤,由蛊虫汇成的黑潮露出了一瞬间的空隙,随即又涌了过来,爬上他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背,向上?爬去,似是要将他彻底吞噬,血肉都蚕食殆尽,连骨头渣都不剩。
潮湿的气息窜入鼻腔,直顶天灵盖,覃瑢翀感觉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止是手臂肩膀,他的双腿也打着颤,朝地面坠去,被他竭力控制住,堪堪离了半寸。
覃寂轻巧地从他手中取走那枚晶莹剔透的蛊虫,眯着眼睛看了看,叹了句“没想到你还能炼出这种蛊虫啊”,然后,毫不怜惜地,甩手就扔进了湖里?,甚至懒得再递去一眼。
“你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覃瑢翀,说道,“区别是,你是家主最疼爱的儿子,所以他们最后做出的决定是,让你无忧无虑地度过这几年,逼我去做这个先驱者,待我死后,你再来这凌烟湖上?经受这些煎熬……你可真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