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挽烟将鬓间的长发捋到耳后,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微微斜过眼睛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凌冽锋利的感觉,可一旦垂眸浅笑的时候,霎时间冰雪消融,化?为碧波万顷的湖泊,又柔又清,好像褪去了浑身的戒备,也叫你不自主地卸下戒心。
她重新坐了下来,推开面前的茶杯,双手交叠在膝上,悠悠开了口,用那种独特的腔调,尾音上挑,是从胸腔中发出的气息,仿佛是娓娓道来的说书人:“步家早已覆灭,我不清楚聂公子是如何得到步家铜铃的,我也并不关心,但是我这?里肯定有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大抵是察觉到聂秋起了兴趣,田挽烟轻轻笑了笑。
她是个天生的商人,也是个天生的赌徒,不怕面前的人会出尔反尔,直截了当地就抛出了自己的饵:“比如,三大天相师世家,田家,步家,青家,这?三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又比如,步家所驱使的那些厉鬼是从何而来……不知聂公子有没有好奇过,在步家中,到底是步家的血脉去选择鬼魂,还是那些鬼魂选择了他们?”
“这?些答案,我都可以为你一一解答,只要聂公子答应我的请求。”
聂秋沉思?了许久。
他确实是很想知道这?些答案。
这?些答案是步尘容不能够告诉他的,因为步尘容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离开镇峨之后,他和方岐生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黄盛。
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要淌这?趟浑水,入这场局,那么,他肯定会和方岐生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还是其次,聂秋和方岐生本来就是两个独立的人,就算是没有在一起,也对彼此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顶多思?念成疾——不过,方岐生要去那个神秘的“昆仑山”所在之处,聂秋再怎么相信他的实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危险。
然而,先不谈他想不想知道田挽烟手中掌握的这?些信息,就光说覃瑢翀,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不过举手之劳,能让这?位覃家家主又欠下一个人情,很容易就能将他们的关系拉近,以后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许多。还有,步尘容之前所说的那番话,以及虚耗所转述的,步家困厄窘迫的境遇,这?些东西都让聂秋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应该去封雪山脉看一看情况。
这?就让他感到两难了。
“田姑娘,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回复。”聂秋叹了一口气,“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毕竟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与霞雁城相隔甚远,如果要去霞雁城,肯定是来不及再赶过去的。”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田挽烟并没有对他的答案产生丝毫不满。
就好像她早就笃定聂秋思?考之后仍然会选择答应下来一样。
“我已经将饵食摆了出来,至于鱼上不上钩,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田挽烟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实际上,聂公子应该是误会了,我并不打算等你答应下来之后再告诉你。”
田挽烟的意思就明晃晃地摆了出来——她确实有线索,也不怕说;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反而能够博得人的好感;以及,她除了刚才?所说的之外,还掌握着更多的信息。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善于心计,聪明又机灵的人。
聂秋难得有点好奇,好奇她究竟是不是为情所困,才?做出这种不求回报的事情。
他刻意露出了欲言又止,疑惑不解的神情,带着点探究的目光,果然,田挽烟很快就明白聂秋是在好奇自己为何要为覃瑢翀做到这种地步,也不跟他绕弯子,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聂公子或许以为我真是爱覃瑢翀爱到了骨子里,才?肯不远千里来到镇峨城,请你帮我这?个忙,也是帮他这?个忙。”她说,“你如此心细,肯定也猜出他心有所属,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也并非是我难以启齿之事:我请你招魂引鬼的对象,便是他喜欢的人。”
“不过,男子是永远无法明白了,那些所谓的为情而死,不求回报的女子,不是因为爱一个人爱得难以割舍,只是争那么一口气,所以才又倔又固执,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田挽烟此前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表情仿佛是装出来的一样,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聂秋想,他或许确实是永远都无法明白这样咄咄相逼,莽撞又肆意的感情。
“从我知道他心仪之人已经辞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在他心中留下一隅栖身之处。”田挽烟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唇齿间有破碎的笑意,混着气音,显得格外具有攻击性,每个字眼都像是针一般锋利,“这?不是很不公平吗?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上已经死去的人,因为活人还有得挽回,而死去的人,遗憾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但是步家可以做到。聂秋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因为什么平庸可笑的“爱情”,就算是输也要输得痛快,她只是这么想的而已。
田挽烟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也不想和他聊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了,接着之前的那番言论,继续说了下去:“田家司卦,步家司魂,青家司符,不知聂公子是否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