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方岐生的注意力全被那一盘子蜜饯吸引了去,聂秋绕到了屏风后。
木桶中的浅褐色药液散发着袅袅的白烟,稍一?靠近就能闻到那股苦涩的气息。
除了药液之外,他们还准备了一?些滚烫的热水,以供泡完药浴后擦拭身体。
聂秋将干净的毛巾和衣物搭在屏风上,靠近木桶,伸出手试了试水温。
不?算太烫,是能够接受的温度。
手指拨开浅褐色的液体,药液泛起了涟漪,向木桶的两侧涌去,溅起小小的水花。
縠纹渐渐平息,在木桶的中心照出一片粼粼的水光。
随即流光消散又聚拢,慢慢地在水面上浮动,凝聚成一?汪盈盈的圆盘。
近在眼前,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将明月揽入怀中。
聂秋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他上?一?世在祭天大典之前对月饮酒的那一夜。
酒坛被摔碎,醉意上涌,他恍恍惚惚看见明月云影之间有米粒大小的兔子上?下蹦跳,顷刻间又融于了夜色晚风中,消失不见了。
那一轮明月仿佛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一?般,让聂秋忍不?住要伸出手去触碰。
圆月散开,化为了三轮交相辉映的弦月。
冒着热气的药液比火焰更危险。
聂秋的手指几乎要碰到水面的时候,手腕上?的铜铃沉甸甸地下坠,落进了木桶中。
水面上的明月四散,碎成了浮动的流光。
三壶月所带来的灼烧感霎时间席卷了全身。
聂秋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望向了那扇被他亲手关上的窗户。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露出外头的朗朗明月。
他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上,用插销锁好。
那种灼人的温度其实很?像着凉发高烧时的感觉,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聂秋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是一片的浅褐色,暗沉沉的,根本没有什么月光。
屏风另一端的方岐生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唤道:“聂秋?”
“马上就好。”
他答道,卷起了袖口,站在木凳上将手探进深桶中取出了那枚铜铃。
红绳被药液浸泡过一?遍,有股刺鼻的腥气。
聂秋将它清洗干净,重新缠在了手腕上?。
绕过屏风一看,桌上?的盘子果然已经空了,那些蜜饯大抵是全进了方岐生的肚子。
让方岐生稍稍直起身子,聂秋的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去解他后腰处的纱布,边问道:“萧神医没有说过要忌口的东西么?”
“忌生冷,忌辣……”方岐生感觉到聂秋的发顶在他下颚处蹭了蹭,不?由得仰起了头,好使他的动作更方便一?些,“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原本也不?是什么身体上?的大病。”
一?缕黑发垂了下来,停在了他额前,有些挡视线。
聂秋正要松开捏住纱布的手,转而去拨那缕头发时,方岐生伸手给他捋到了耳后。
于是聂秋便没有松手,干脆一?口气把他身上的纱布全解了下来,搁在一旁。
方岐生身上的伤口算不?上?少,前胸到后背,从锁骨到脚踝全都是,郎中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也只是包扎了伤口严重的地方,几天下来,他身上的伤口多多少少都结了疤,唯独手臂上?放血时所新添的刀伤需要注意不能碰到水。
两人的身形都差不?多,聂秋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方岐生半馋半抱地带到了浴桶边上。
将身体完全沉进药液中的时候,方岐生还是皱了皱眉头。
萧神医讲求对症下药,若是痛的话就只能忍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恢复。
灼烧感,好像被针扎似的刺痛感,鼻息间苦涩难闻的药味都让人头晕。
他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借此来缓解那股难以消磨的疼痛。
聂秋在身后梳着方岐生的长发,拿了根发带束在脑后,免得沾染了药液。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方岐生的眉峰耸起,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再往下,是留着一?道竖直爪印的锁骨,胸前是因为常年锻炼而隆起的肌肉,上?下起伏,肌理分明而不?夸张。
面颊上?的汗水缓缓滑落,在肌肤上留下一?道水痕,最终滴入了浴桶中。
“很?痛?”
听见聂秋的声音,方岐生答道:“有点,刚刚就不该把那盘蜜饯吃完的。”
但?凡他剩了一?个蜜饯,放进口中尝着甜味儿,现在就不?会?痛得这么难过。
现在总不可能再去要上?一?盘,聂秋想,他之前粗略地数了数,那一盘的数量可不少。
甜的东西吃多了也不?行,更何况现在还是晚上?。
“那你和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聂秋随意找了个话题,“朱雀门究竟是怎样的?”
方岐生的眉头稍松,说道:“魔?的郎中其实都是朱雀门中所出,这一?门可以说是必不?可缺的,但?是自从之前的副门主对我下手之后,我师父就冷落了他们。此后,魔?总舵的那些郎中们也是从天下各地收罗而来的,就拿你今天见到的这个来说,他名为‘典丹’,是半道加入的魔?,本来是圣医阁的人,后来还是想活得随心所欲一点,就叛逃了。”
“虽然世人都觉得魔?里的人个个性格古怪,脾气暴躁,但?也不?尽然,我们只是想做什么便去做罢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句话来形容朱雀门的人才是最合适不?过的。”他咳嗽了两声,“这和门主季望鹤脱不了干系,他一?直都疯疯癫癫的,成了门主之后将朱雀门上下的人都变成了那副模样,隐在西南群山中,行踪诡谲,谁来就杀谁。”
“贾家的那件事,也是和季望鹤有关吧?”聂秋接道。
“我略有耳闻,他是对贾家二公子的妻子下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