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
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片刻后才从昏沉的梦境中挣脱,极为缓慢地睁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甜气息,聂秋侧过头看了看,一旁的地上放了一个盆子,里?面的白帕子连同水都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身上虽然不像之前那般疼痛难忍,行动却还是不能像往常一样自如。
聂秋抬了抬手臂,顿时便感觉到了一股刺痛。
正想着,徐阆推门而入,见?聂秋已经睁着?眼,便捏着手里?的药膏问道:“醒了?”
聂秋张口,声音是意料之中的低沉暗哑:“师父,其他人呢?”
徐阆回身把门关上,将蜡烛吹灭了,把窗户“啪”地一声推开。
蒙着?一层雾的阳光顿时照进了屋中,窗外显出了一点亮色,大概是破晓之际。
“你都睡了一天两夜了。”徐阆拉出一根板凳坐着?,说道,“我们回到岸上之后那个留着?寸头的壮汉……好像是叫陆淮燃?总之他?就在岸边接应。回到覃府之后,没过多久,也就一个时辰的时间,覃瑢翀染上的病便退了,又过了半天时间,他?就醒了;沈初瓶伤得重,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现在还躺在床上睡着;那小孩儿现在正被覃府好吃好喝地供着?;谢慕,谢慕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舫船一靠岸他就消失了。”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覃瑢翀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我说的先?等你醒了再解决。”
聂秋想了片刻,用手肘将身子撑起,“我现在就能去见?他?。”
“我说徒弟啊,你还是等伤好了再说吧。”徐阆把那瓶药膏放在桌上,“虽然覃家的郎中来为你看过了伤,再加上有覃瑢翀的药蛊,你的伤势虽没那天晚上重,但离痊愈还差得远。”
“不过是小伤罢了。”聂秋轻飘飘说了一句,便小心地翻身起床,免得又拉大了伤口。
徐阆叹了一声,上前扶了扶他,“不知道是该说你倔,还是该说你能忍。”
聂秋摆摆手,避开了徐阆的搀扶,他?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还轮不到徐阆这种老者来帮忙。
于是徐阆就只好从一边抓起几件衣服放在了床边。
覃家准备得确实周到,备好的衣物和他?之前的那件一样都是白色,布料却要贵得多,上面所绣的花纹也是繁复华丽至极,且不显得庸俗。衣物上还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剔透晶莹的玉佩,雕成了螭虎的模样,却不是覃瑢翀那块螭虎衔莲玉佩,想来该是他找的同样款式的。
他?是在世间行走的侠客,又不是不染风尘的世家子弟,何须这么贵又繁重的衣物?
聂秋在心中想着,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把身上的薄薄单衣褪了下去。
他?身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细布,将底下密布的伤口给遮得严严实实,但当他?转过身去拿放在床上的衣物时,站在他背后的徐阆就能清楚地看见?脊背上露出的那一道细长的印子。
那印子只露出了一小截,其余的全隐在了细布和长发之下。
但是徐阆在郎中为聂秋换药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它的面目。
那是一种毫不留情的杀意。从左肩斜斜地砍下去,几乎划过了整个背部,让人能够想象那伤口被留下时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样子,最后堪堪停在了右侧腰际,好像就差一点就能够把整个背部都削下来,劈开血肉骨骸,将人砍成两段。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时留下的伤口,皮肉虽然是愈合了,但那道深而长的印子却永远地留了下来。
那道伤疤永远没办法消失了。
他?这个皮囊极好的徒弟,看着?温润又沉稳,笑起来是极为收敛的,摆的架子也是世家豪门才能有的端庄矜持,好像不染纤尘的谪仙,一副没受过什么苦的样子——然而,背上的那细长的伤痕,却是狰狞至极,似乎本来不该属于他,却硬生生印在了他?的身上。
流畅的肌理?随着呼吸微微鼓动时,那上面的狰狞伤痕便蛇一样动了起来。
徐阆动了动嘴唇,秉着?不要多管闲事的想法,还是没有问出口。
聂秋牵起衣服,整了整皱褶,拢紧衣襟,伤痕很?快便被遮了去。他?穿好几层衣物,将手腕上的铜铃红绳紧了紧,然后是放在不远处的含霜刀,他?原本放在怀中的十?八枚石子……最后,他?又念着不好拂了覃瑢翀的面子,还是将螭虎玉佩系在了腰间。
“走吧。”他?说。
徐阆无声点头,领着?聂秋出了门。
几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之后,覃瑢翀执掌了覃家,遣散了家中仅存的血脉,大概也是在那之后,他?也将原本占地极广的覃府分了大部分出去,只留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座府邸,然而,也就是剩下了这么一小部分,却还是比霞雁城绝大部分的住所要繁华得多了。
府邸中央还有一个偌大的水池,里?面种着?枝叶相连的莲花,叶柄细长挺直,因为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便都将脸颊埋在了浅粉色的花瓣中,不肯轻易出来见人。
在府邸之中种满了莲花,腰间挂的是螭虎衔莲玉佩,拿的是描绘了莲花的折扇,舫船是以莲花为原型所?制,取名?为“归莲舫”……
这覃瑢翀,倒是真心喜爱莲花。
穿过几条回廊之后,聂秋就跟着?徐阆来到了覃瑢翀的书房前。
陆淮燃站在门口,见?他?们二人过来后,便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覃公子已经等候多时。”
他?敲了敲门,没过多久,覃瑢翀就从里?把门打开了。
覃瑢翀的面色虽然还不是很好,透着点苍白,精神却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好得多,容光焕发,倒像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他?笑了笑,摆手将聂秋和徐阆二人迎了进来。
一阵寒暄后,聂秋问道:“我听师父说覃公子有什么要事相商?”
“嗯,我需要再见?一次谢慕。”覃瑢翀顿了顿,“我听徐道长说他?一下船就不见?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我又不能贸然请那些能通灵的人去寻……”
他?是顾忌了谢慕,怕他?因此而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