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日复一日,汴鹿书院的古树从新芽初发到长成一片绿意,门檐上的小雪融成细水涓涓,瓦檐间的青苔渐生。
分明前些日子,人人还道,煮酒赏梅,这春意渐浓,又变作了温茶赏桃。
姜裳坐在院里的木摇椅上晒着太阳,身后的司凉正将由四五片碎玉做成的风铎,挂在厢房的大门下。
阳光暖洋洋的,害得她也起了困意,姜裳拉了拉身上的小袍子,这些天来书院里的事正多,每日夜里回来,还有浮月守着等她练习鞭术,竟有些乏了。
窦怀启并未再同她一块练习,起初她不明白,后来听娘亲说,是由于灯市的事情,她与爹爹还是觉得书童应会些武术,所以每每等他到了夜间回院了,再跟着其他暗卫一同练习。
呵,灯市?还不知这灯市的事情是因谁而起呢。更何况在灯市的小巷里,他既然将自己给打晕了,分明是有些秘密不愿与自己知晓,什么事情?是他本就会武术?还是黑衣人是因他而来?
姜裳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她二人并不相熟的时候,她根本不会要求这人能将自己的一切托盘相告。
谁又没有秘密呢?
她有,太子妃也有,窦怀启有,她那个小毒花妹妹也有。
正想着这事,浮月就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师父,今日不是休息吗?怎么来了?”姜裳眯着眼,像只慵懒的小猫瞧了过去。
“奴婢是来替太子妃请小姐进宫赏桃花的,这春意大好,宫内的桃花也已满院,更有其它春花盛开着。不知小姐可有心意前往。”
又赏花?姜裳缩了缩身子。“太子妃的盛情邀请,臣女岂有不去之理,最近夫子放了我们三日大假,明日仍有空闲,等明日早些时候,臣女再进宫吧,现下有点晚了。”
浮月点了点头,行了礼退着出了门。
姜裳这才长叹一声,看来宫里又有大事发生了,不然张溪敏怎么会邀请自己进宫。前几个月赏梅花,这几个月又赏桃花,真是无聊。
“司凉。”对了,她想起件事,对着身后唤道。
“小姐。”司凉从屋里走了出来。“何事?”
“你去市集里买十几串糖葫芦,再买十几个糖人。”
“小姐是嘴馋了吗”小姐就算爱吃这些甜食,也不会突然要买这么多。
“明日我要进宫,宫里有只小馋猫,之前曾经答应她送些有趣的玩意,甜食不是孩子最爱的吗,另外那些糖人都不要重复的。”姜裳细细的叮嘱道。
可小姐也是孩童,不也爱吃甜食吗?怎么说着话,似个大人模样。司凉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答了声“喏”便往院外走去。
......
第二日姜裳赶了个大早,起来时天上的太阳仍在缓慢往上爬着,清晨露气深重,有些凉意,姜裳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出条缝,屋外窦怀启咬着下嘴唇,一动不动的蹲着马步。
“小姐起了”司音听见声响,从外物端了盆热水走了进来,“让奴婢伺候着你梳洗吧。”
“嗯”姜裳答得心不在焉,由着司音的手在自己脸上,发间中游动。
“他一向起得这么早?”
司音想了想,见窗户开着,想来小姐是看见窦怀启了,“小姐问的可是窦怀启他起得可比我们这些婢女更早,小姐瞧着他像是才起没多久,但其实这个时刻是他从暗卫训练结束后的时间,往往他都会回来到院子里再练习一下。瞧着再过半年,他指不定就会被夫人派到外间的暗卫里去了。”
暗卫?姜裳皱紧了眉头,她既已重生了,怎么可能又让自己的恩人去吃那些苦,她本意是等窦怀启再大些,便还他自由之身,再请人给他说媒,好成家立业。
若是让他又变成了保护她的暗卫,岂不是与上辈子没什么分明,他还是得把自己的性命随时拴在她的安危之上?
“他似乎已经满了十一岁,是否?”
“小姐忘了?前些日子他差点将后院给烧了,那个时候他不已经过了十一了吗?”
看来时间真是紧了,等他十二,或许再过些日子,还真会被娘亲给派到暗卫中,来保护她。
“今日可真是烦心。”她脸色阴沉,司音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无助的站在一边。
“主子这是糖葫芦和糖人。”正好司凉提着个摇篮从外面走来。提篮里的盘子上是摆放整齐的糖葫芦和糖人。
她将竹篮交给司音,见姜裳脸色不佳,想了想,从竹篮里拿出根糖葫芦,递到姜裳面前。
“主子要不吃些甜食,让心情愉悦些。”
姜裳接过司凉递来的糖葫芦,出门时撞见着正辛苦锻炼的窦怀启,纵是心里有些不乐,但最后还是招来司音,递给了窦怀启一根糖葫芦,如她所料,窦怀启依然开口就想拒绝,可惜姜裳将东西硬塞到窦怀启的手中,便离开了,
......
宫内张溪敏已经等了好一阵了,她画着浅浅的妆容,手里捧着的茶已经完全冷了。
她有些发神的看着地面,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还在这宫中做什么?喜欢的人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那所谓的太子只不过是个躯壳相同,灵魂不一的陌生人。
可是若让她放下现在的所有,她又是做不到的。
并不是权势和富贵使她沉迷,而是凭借她心里的那股恨意。她恨这宫中所有的人,她恨那三皇子,也恨这皇上贵妃二皇子,若不是她们这些,始作俑者。
她和沿生又岂会在上辈子中了奇香,整日噩梦连连,最后更是害得沿生出现了幻觉,一剑断了他二人所有的生机。
本来她本是孤魂,是该去地府报道的。
可宇沿生用了他上辈子的命数与富贵,愣是让人将她的魂魄囚在这皇宫之中,只因为那人说可以换来一个机会,一个她重生的机会。
沿生本以为是会让她活过来的机会,纵然是失去了性命,似乎也是个不赔本的好生意。
于是重生的那日夜里火光冲天,张溪敏漂浮在宫廷之上,这宫中的肮脏事情,她已瞧得心累,自然也知道那姜烟烟的手段,可那日就连空气里都似乎带了机缘二字。
她看着姜裳的身体化作魂魄,从远处浮了起来,姜裳似乎并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状态,往西边飘去。
不知是哪里传来一人的声音。
“你也该离开了。”
而后身子一轻,再醒来时,已是高高帷裳眼前晃,满耳尽闻飒飒声。
原已回到了出嫁的前夕,她本是存着喜悦,终于能与沿生重新相聚,此生绝不能再败于奸佞小人手中。
可惜...那躯壳不论从何处看去,的确是她夫君太子宇沿生。
可当二人视线相交之时,她便知道,这人绝不是沿生。
后又忆起那救她的人曾说的话,宇沿生用了上辈子的命数和富贵换来她的重生,那么这人自然不会是他,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宇沿生。
她恨,她满腔的恨意烧昏了头,这辈子,她活得不好,她要所有人都来陪葬。什么大楚王国,什么张家的富贵,上辈子无人救她于火海,这辈子这火海,她定要如数奉还。
就算是亡国破城又如何,她不在乎,她这辈子注定了是来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