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在赵承耳边拼命地咬出了一句话:“阿承,你答应朕,姓纪的,一个都不能活。”
赵承实在太震惊了,他猛地从虚伏的姿势里挣脱出来,腰背绷得笔直,本能之下做出了十足十的抗拒姿态。
饶是赵承经历过那么多风浪,也还是被他父亲的话惊呆了。只见赵景眼神诡异,笑容扭曲,他枯瘦的手爆发出的惊人的力气,让赵承一时间竟没有挣开。赵景激动之下剧烈地呛咳了好一阵子,直到呕出血,才算勉强平复下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单薄的胸腔一起一伏的,却还是执意说道:“纪平,纪媛,纪桓,这些姓纪的人,终究要死于吾子之手!”
赵景的手没有半点温度,简直不似活人。而赵承,他觉得他的父亲,疯了。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纪媛是他的妻子,纪平是他的重臣,至于纪桓……他怎么知道谁是纪桓?赵承平复了好久心情,才堪堪能够故作镇定地对赵景说道:“父亲,您累了。”
赵景的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却只能虚弱地说道:“不,你是觉得朕疯了吧。”
赵承心中称是,嘴里却生硬地说道:“绝无此事。陛下累了,臣侍奉您休息吧。”
赵景闭上眼睛躺回榻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赵承,朕没有疯,刚才的话,不过是朕给你提个醒。只要纪家在朝一天,就没有我赵家人说话的份。你觉得朕在说胡话?那也没关系,很快你就会坐在朕的位置上,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比朕更加迫切地想要除掉纪家人。”
赵景突然对赵承诡异地一笑:“阿承,你还年轻,多好。”
赵承看着父亲病态的快意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赵景这病已是弥留之际,要是少费点神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可惜他不。他憋屈了一辈子,多两天少两天又能怎么样呢?他再次拉住赵承的手,费力地说道:“阿承,阿翁只想跟你说说话。”
赵承两辈子都没听他的父亲说过这么多话,更没机会像正常父子一样,叫出一声“阿翁”。他怔住了,在“父亲疯了”和“听听也无妨”之间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抉择,最后他顺从地在赵景面前跪坐下来,打算好歹听上几句。
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跟父亲说话的机会,何况他又不会把他的胡言乱语真的听进去。
赵景满意地笑了笑。他终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阿承,你恐怕不知道,朕从小就身体虚弱,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回。如果先帝还有第二个儿子,他绝对不会把皇位传给朕。朝野上下多少事,朕能亲力亲为的却不多,所以朕只能倚仗外家。那时候纪穆还在,纪家人还不那么猖狂,那是本朝为数不多的几年太平日子。”
“后来纪穆老了,越来越糊涂,越来越喜怒无常。他纪家真正野心勃勃的纪平和纪媛他视若珍宝,却偏偏对延年严厉,甚至还将他逐出家门。纪穆虽然教子无方,可是威严深重,纪平再惋惜也不敢说什么,从此,纪家的族谱里再没有纪延年的名字,如果他不成器,不能挣出一番功业自立门户,就只能做个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赵景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神色也有了些许温柔。他瞥了儿子一眼,轻声道:“怎么?我说他说得有些多了么?别不耐烦,这就快完了。幸好延年争气,弱冠之年南征北战,无一败绩,后来立功封侯,成就不在父兄之下。可惜啊……”
赵景的神色渐渐带了惋惜:“你说他要是不姓纪,该有多好呢?”
赵承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不说这个了。”赵景微微叹了口气:“反正人都没了,朕也该下去找他了。”
赵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幸亏今上快要崩了,否则被灭口的妥妥就是他了吧!
“后来纪穆死了,纪平和纪媛一个把持前朝,一个把持后宫,纪家人愈发猖獗,而朕能做主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赵景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朕甚至什么决定都做不了,最多只能给纪平下下绊子,可就是这样,也只能把他的决议拖上几天而已,结果还是他想要的结果。朕看着大周在朕手里日渐衰微心里又多恨,你又能知道么?”
赵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想要是您不给纪相下那么多绊子的话,想必大周还不会衰微的这么厉害,真的。
怨恨不仅会消磨人的意志,还会让人渐渐失去理智,渐渐变得什么都看不清。就像他的父亲,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便把国力衰微全部归咎于纪平,全然意识不到自己把私人恩怨带到国事里,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