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赵舜突然离京就国的事,惹得朝臣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猜测铺天盖地席卷而至,竟然有许多都说得煞有介事。不过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全都守口如瓶,一丝风声也没漏出来——议论天家秘辛的胆量并不是谁都有的,况且还是兄弟阋墙这种丑事。
而知道另一桩事的恐怕就更少了:赵景最初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对长子失望透顶之余,还迁怒了另一位当事人——他的幺儿赵承。赵景本想让赵承和赵舜一起滚蛋,省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提醒自己生出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可意外的是,纪后不同意。争执之下,赵景激怒攻心,据说当场就呕了血,而令赵承就国的诏令最终也没有发出去。
自那之后,本来就缠绵病榻的赵景终于正式被宣布病危,也不知道是让儿子气的,还是被妻子逼的。
这下赵承彻底没法提就国的事了。本朝以孝治天下,父亲病重时,为人子的无法侍奉床前已是不孝,万万没有在这关头离家的道理。
椒房殿。
“阿兄此言差矣,阿桓身为纪家子孙,在这要紧的时候怎么能置身事外?”诺大的内殿只有纪后与纪平两人,纪后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纪平满脸病容,却是一派波澜不惊的神色。他端坐于纪后下首,虚弱地说道:“先考将延年逐出纪家已有十几年光景,中宫莫非忘了么?”
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的长兄一眼说道:“阿兄急着与我说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我非要同阿桓一个孩子过不去么?若不是纪家后继无人,我何苦要惹父亲泉下不安!”
纪平好像突然对他手边的博山炉生出了莫大的兴趣,纪后这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甚至没能让他抬一抬眼皮。纪平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方才说道:“中宫这是什么话?臣膝下五子,阿淮早逝,也有三子,更别说旁系的孩子,枝枝蔓蔓臣都数不全,何谈后继无人?”
纪后冷笑了一声:“可惜一个比一个烂泥糊不上墙!父亲当年老糊涂了,偏心偏得厉害,阿兄也要这样么?纪桓难道不姓纪么,凭什么……”
纪平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了纪后,末了他叹道:“阿媛,你怎么就不明白父亲的心思呢?”
纪后见纪平病成这样,神色里又是痛惜又是不甘。她焦躁地转了好几圈,最终在纪平身边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哀恳道:“阿兄,我有生之年,决不能看着纪家没落。阿兄,你千万保重自己,我可只有你了。”
纪平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他长叹一声,回握住纪后的手:“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纪家在权力的顶峰站了太久,能得善终已是不易。阿媛……你又何苦呢?”
执迷不悟,强求何益?
纪后不答,只是执拗地攥着长兄的手,那是她世上唯一的倚仗。
“中宫。”纪后的脆弱并没能持续多久,随着殿外冯谈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她迅速放开了兄长的手,回到了正位。
“进来。”不过一转身的工夫,她又变成了那个端庄威严的海内小君,仿佛那个本能地依恋着长兄的小女子从未出现过。
大长秋冯谈匆匆对纪后和纪平分别行了礼,然后禀报道:“中宫,陛下病重,您是否要立刻过去一趟?”
纪后同纪平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色。
与此同时,其实还出了另外一件事。这事搁在平时也算得上是大事,可惜在这个今上病重国无储君的当口,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刚被纪延年追的抱头鼠窜的匈奴人时隔半年后卷土重来,再次进犯边郡,连克五城,而且大有南侵之势。
可是匈奴人粮食没了要抢,酒没了要抢,女人没了也要抢,抢得诸臣都快麻木了。在这个动荡的时候,长安城里的人不是忙着治病,就是忙着治命,谁有心思管边城那点事?
就连赵承都没当回事。他依稀记得匈奴人的确在纪延年过世后小人得志了那么一回,不过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在边境掀起多大的风浪,也波及不到长安。他前世忙着从他那两个虎狼兄长手里争权争命,今世则是绞尽脑汁地独善其身着,能躲多远算多远。不过赵承不急,反正他的父亲还能再活两年,这两年总不能一直病危吧?找个机会再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