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安国公的夫人。”公主声音缓慢而坚定。“安国公是平城、吹城之主,我便是这两座城的主母。”成安公主看向月亮,月华莹柔,飘飘洒洒。“那些个没了?娘的孩子,从今儿起,我便是他们的依仗。”
清月还想说什么,却被公主抬手制止了?。
远在北疆的顾石喝了?不少酒,半躺在一辆卸好了?的板车上,唱着别人听不懂的北蛮曲儿。
绿沉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酒囊,打开了?狠狠地灌了?几口。“别想了,既然这么为难,不如就跟公主生一个孩子吧。”
“哼……”顾石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要是真跟公主有?什么,转眼你就不见了?!”
“你都跟公主过上日子了?,我留下来算什么?”
“算什么?你说算什么?我两个儿子都是打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说你算什么?再说,我这不是没见她么?”
“一天半天的不见有?用么?今儿是有个现成的理由,明儿呢?后天呢?你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你说怎么办?”
绿沉把酒囊狠狠地掼到地上,转身走了。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想怎么办?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带着公主来了,带着圣旨,让公主跟顾老头儿生个孩子。
就像一把钝刀捅进自己的心窝子,生疼,呼呼地漏风。
三皇子在吹城顾府的卧房门口立着三名死士。
李赞对三皇子说,倾李家之力一共训练出七名死士,过去陆陆续续死了三个,从永安京到绥州的船上折损了?一个,如今只剩三个,都给殿下。
三皇子手里摩挲着佛珠,看着那三名死士,眼中无?波无澜,心底并不十分信任。这是李家的死士,不是尹家的。他们的主子是李赞,再往前是李至廉。李至廉阳奉阴违,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下太多事情,李赞保不齐也有?。此刻李赞领着这几个人过来,究竟是什么用意,还需要慢慢考量。
作者有话要说:不过现在情势危急,尹铎自觉在此处落得个心眼皆盲,他还真的需要这几双眼睛。
尹铎想了想,给那三个死士下了令,让他们一个去盯着顾石,看顾石跟什么人接触,可有鬼鬼祟祟相见还要避着人的时候?
一个盯着暗卫。不拘是哪一个暗卫,总之要知道皇上的暗卫在北疆做什么。
第三个死士,尹铎向他细细形容了绿沉的身形样貌,说顾石身边大约有这么一个人,务必找到,盯紧了。
末了,尹铎又对三个死士说,为今之计,先要摸清对方底细,所以只能暗中跟,千万别让发现了。宁可跟丢了,不能打草惊蛇。
“你们下去吧。明儿一早来。”李赞挥手让死士退下。
尹铎闻言,眼神凌厉了一瞬,又缓缓闭上,轻吁出一口气。
等死士都走了,李赞拿出一个小瓶子说:“殿下,这是训练死士用的药,一定要收好,要紧,要紧。每个月给他们每人一粒。我身边只有这么多,等回了京我便把家中的都给您拿去。”
尹铎拿着药,敷衍地跟李赞又说了几句,把人送走了。
华迅把桌上用过的茶具都收起来,几次开口想劝诫三皇子几句,李赞此人不可信。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殿下明显信李赞尤胜信自己,这种话更是说不得。
却没注意到他身后尹铎看着他的眼神。
腊月二十七一早,公主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去了善堂。将宫里赏赐的没有吃完的牲畜都送给了善堂。
善堂的管事算得上半个熟人,李四海的弟弟,李五岳。
李四海身为谋士,却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而李五岳却是瘦削身材,留一撇山羊胡,眼神里透着精明世故。
李五岳见公主驾到,赶紧挤出一脸笑,吩咐下去杀牛宰羊地准备着。
公主却是早有打算,人还没坐定,已经有女官上前说明,中午并不在善堂用饭,不必铺张。这些赏赐的牲畜,就由善堂的孩子们负责驯养放牧,非老不得食。假以时日,自然是繁衍生息,足够养活善堂的孩子们。也算是没有枉费皇上跟太后娘娘对这些孩子们的一片心。
李五岳见公主不讲究排场只要贤名,心里对公主高看了一分。只是公主越是好,他就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怪不得兄长不久前去迎二公子一行人回来之后关上门闹了好一阵脾气,原来症结在这里。
成安公主并不知道李五岳内心里这些蜿蜒曲折的心思,认真看过善堂之后,结合自己在永安京看到过的那些个善堂、寺院,还有刘家七小姐给自己说起过的“助养机构”,细细思量了一下,把自己的设想斟酌着说了出来。
这些个孩子吃饱穿暖平安长大,并不算完。善堂真正应该做的,是教给这些孩子们一个能安身立命的本事。等他们长大,让他们离开善堂去找个营生,自己成家立业去吧。公主说着,看李五岳听得连连点头,便拿出了刘七小姐所写的文章递给李五岳。
李五岳站在当地,想了想说:“草民……接……”
清月噗嗤一声笑出来。成安公主瞪了她一眼,用口型说她“顽皮”。清月却是不怕的,笑着上前打趣李五岳。
李五岳也不恼,看着清月红了脸。公主端着茶,看着面前二人,微微笑了。
手中并不是平日子朝廷传来的那些个花团锦簇却又空泛乏味的文章,也不是闺阁女儿坐井观天想当然的乱说一通,而是的的确确为孩子们设身处地想过才会说出来的见解。
善堂也不能做光伸手的地方,要有自己的产业养活孩子们,也要让成年的孩子们养活善堂。
善堂可以开自己的糕点铺子,开秀坊,开镖局。用善堂的大一些的孩子们来养活更小一些的孩子们。善堂的铺子卖出去的东西,都有善堂的标识,让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知道,她们买这些东西就是在做善事。
善堂不光要给孩子们一口饭吃,一个屋顶避寒,还要教他们手艺。
男孩子可以学狩猎、制皮、厨艺、功夫,将来组建镖队或者留在善堂的铺子里做活。
女孩子也可以学做糕点,接生、粗浅的女医术、绣花。长大了还能在善堂照顾小孩子们。
将来若是有了余钱,还要让孩子们认字。
善堂出去的孩子,长大每年都抽出一定时间,回善堂来给小一些的孩子们教本事,这样善堂也可以省一笔先生的开支。
平城的商户,收善堂的孩子做学徒,可以酌情免一部分税收。
李五岳心神激荡,公主皇家气度果然不同凡响,襟怀博大,当为平城之母啊!他觉得旁人都是杞人忧天了。有这样一位当家主母,是将军之幸,也是平城百姓之幸。
心思所及,李五岳也不藏着掖着,起身先代表善堂的孤儿们给公主行礼,紧接着说起了自己做善堂管事的以来所见所闻所感。自是畅所欲言,相谈甚欢。
公主想了想一路上所见,便说:“不管什么原因没人要的孩子,都可以送到善堂。”
李五岳却说:“万一有人家孩子生太多或者父母犯懒不想养活,难道也要扔给善堂吗?倘若家家如此,生下来的孩子让善堂养大,待到成家立业之时再接回家中用以奉养双亲,善堂又当如何应对?”
公主愣在当地,她从未想过会有此事,可这一路所见所闻却让她知道这些事都会会发生的。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好的法子。好在李五岳很快就把话题说到北疆此处的善堂最多的还是那些“杂种”孩子。这样的孩子大多生不下来,生下来也几乎都让村里人打杀了。能活着到了善堂的没几个。
救下缪幸的时候公主就已经听过一遍这样的话了,李五岳旧事重提,公主没有半分不耐烦。李五岳与军营中的镇北军不同,他在善堂孩子堆里,说话间总还带着一份自己不曾察觉的抑扬顿挫。一样的事他讲来就十分引人入胜。见公主听得入迷,李五岳说得更是兴起。一口气说了十几桩他亲眼所见却苦于种种原因最终解决不够圆满的事情。
不觉间已到巳时末,清月出声提醒,公主这才起身告辞。
成安公主回到将军府,略用了几口饭,便跟顾銛辞行,踏上了去吹城的路。她想要在年前跟安国公见一面,好商量过年的诸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