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牢笼中的巨大身影顷刻间消散无踪,云时微抖落一身无暇风骨,转眼又平易近人起来,她半蹲在自家小傀儡面前,“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可以随我走这一趟,也可以先回隐山。”
“我随你走。”宣菱手上的枯枝承了云时微的恩惠,居然在无根无茎的情况上生出了嫩芽。
“你这个性是谁教出来的?”云时微伸手,两指掐住了宣菱稚气未脱的脸,“好奇心见了底,都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要紧事就敢跟着?”
“我与你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宣菱颇有自知之明,“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之前肯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便是说了,我也不能明白。与其枉费时间,不如跟着你慢慢琢磨。”
宣菱不是云时微第一个傀儡,隐山是个很大的地方,虽至上一代式微,但家业还在,又常年积雪,总得有几个不辞辛劳地日夜打理,但傀儡大多没有心,画了符咒贴在额间才能日复一日做些不变的工作。
当然,傀儡也非同尘化朽的死物,时日够久,受了山川日月的温养,一朝惊醒,回想起自己是谁,就会将额上符咒一扯,或是继续留在隐山思考人生,或是包袱一卷拜别门主。
辛苦劳作许多年,恩情已偿,只要不作恶,是去是留,云时微都不会阻拦,就在半个月前,隐山打杂的傀儡中出现了缺口,因此她说“招揽宣菱上山务工”并不全是信口开河。
宣菱着实有些奇怪,但云时微并不惊讶,她捏着小傀儡粉嫩的面皮子,在上头留下道浅浅的红痕,“听说大靖有个地方叫絮州,你去过吗?”
神鬼之事宣菱不如云时微,不过她从小性子野,大靖又相对太平,内忧外患谈不上,最大的灾祸就是枢密院机械失控,又炸毁了三间房。
自十二岁,宣菱就跟着长姐四处游历,南至深渊澹澹,山岛竦峙的“海角”,北至长烟落日,鹰唳碧空的“天涯”,凡人迹能至,宣菱便要以双眼看上一看。
云时微口中的“絮州”在淮京的东边,临海,有大靖朝最繁华的港口,只是“絮州”这个名字百十年前就被废止,现在叫“泽川”。
不知为何,当宣菱说出“泽川”二字时,云时微的脸上呈现出片刻的失神。
自隐山山脚出发,就算一刻不停的骑马赶路,至少也得□□天才能到泽川,云时微不过是表现出离山的意图,就有自家地灵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挡着不让走,一来一回耽误半个多月还得了?
宣菱这个小傀儡指望不上,她刚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还有些僵硬的筋骨,她的傀儡前辈们能不知疲倦地日行百里,宣菱最多八十里就要散架,而隐山之上确实……贫瘠,家大业大是曾经,而今只剩下家大,很多神器见不得人也就跟废物差不多。
云时微是个穷酸掌门贫弱土匪,她搜肠刮肚想了想,实在无法缩短路程,只能心酸地叹了口气,“先去红楼置办些东西吧。”
“红楼”在宣菱的胸口重重敲了那么一下。
她小时候读书,每当窥见修道之人的世界,“红楼”就会频繁出现,只是这些书不尽详实,一知半解就吹得天花乱坠,宣菱看不破这些浮华字句中朴实的部分,只能靠着想像尽量弥补。
书中说,红楼有些类似于人间集市,但不容凡胎,入门就要看修为,练气向下只能徘徊在红楼之外,最差也要筑基圆满才能取得入楼请帖,之后每多登一楼就是荣耀,当然里头卖的东西也有质的飞越——若能登顶,天边一角都能拆下来当货物。
云时微看出了小傀儡难得的好奇心,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可惜啊,那地方只能我进去,你没有修为,恐怕会被拦下。”宣菱几不可查地泄了气,云时微又道,“但我听说能入三层以上的,就可以带个同伴,不知是真是假。”
泄了的气一口吊住,宣菱刚刚怀抱希望地眨了眨眼,云时微话音便随之一转,“我这点微末修为,呆在门口还行,能不能登三楼呢?”
就是个头脑里头有半斤水的土坑,都听得出这一波三折的语气是在戏弄自己,偏偏宣菱在家时被保护得太好,一根筋通到底,心怀坦荡直来直去,凡有所想,就算撞个头破血流宣菱也绝不中途放弃。
她认真看着云时微:“你不必觉得为难,若我不适合进去,就在外面等着你出来。”
“……”云时微被堵地回不过气,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被捋得挺直,她沉默半晌,“小傀儡,你是我的克星吧?”
最终,红楼的门还是向两个人同时敞开。
晨光熹微,云时微捏指在虚空当中一划拉,似豌豆破壳,裂开一道两头黏连中间饱胀的口子,之后云时微平整的眉心隐隐现出一枚血色花钿,简略两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