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噩梦持续得时间并不久,每当宣菱沿着梦中的走廊行至前厅,便有一扇门结实挡住,门框紧闭,上头两道古朴铜环,看起来庄严肃穆。
门里的情况宣菱是知道的,但逃避痛苦不是她的本性,宣菱仍是将手搭在铜环上,当门环被拉动的一瞬间,重新出现长长的走廊。
她就在无休无止地奔跑中精疲力尽。
云时微缝缝补补,她这手艺不是正经手艺,算不得救人,有些类似民间表演皮影戏或木偶戏的艺人,用针线给自己做一个小傀儡,只是小傀儡自我意识过剩,睡梦中尚不安稳,好几道线头重新崩开,云时微只能追在后面补救。
按理说,制作“人傀”的针与线都非凡品,隐山——就是埋葬宣菱的这座无名山虽然磕碜,好东西藏得不多,比不上真正有名有姓的大家,但宣菱一介□□凡胎,还是死了的□□凡胎,无论如何都挣不开此线束缚才对。
云时微一边感叹,“不愧是你。”一边挽风成剑,剑比针细,牛毛般附着在细线上,随后针与线肉眼可见的形态就散开了,抹平粗糙的线头同时隐去伤口,宣菱身上穿心断骨的痕迹消弭于无形。
当云时微再次抬头时,正撞见宣菱那双柔雾般的眼睛,后者刚刚清醒,眼角还残留着薄红,单以外貌论之,宣菱实在太惹人怜,素白淡雅,如风雨中洋洋洒洒落地的海棠花。
宣菱听见了云时微的自言自语,有些奇怪,“你认得我?”
“算是吧,”云时微收回目光,“你刚出生时,隐山曾找上将军府,希望收你为徒,你是我一位故友的……”云时微并未将话挑明,她继续道,“但你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隐山被拒绝,修道人随遇而安并不强求,就没再动过心思。”
宣菱沉默下来,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位修士渡劫的工具,人世间的皮囊,冒用着对方的身份,为这不知名的修士她没了父母兄姊,还断送了性命……因此人得到的所有恩惠对宣菱来说,都是在心上万剐凌迟。
但她偏偏怪不得云时微,无论如何,是云时微将自己从无尽的黑暗中唤醒。
宣菱垂下眼睫,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又道了声“谢谢。”
云时微被她逗笑了,“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按理说,将军府不该苛待你,私塾总是要读的,怎么,你做文章不专心,十余年只学了两个字?”
“不一样,前一次的谢谢,是谢你救我之恩,这一次的谢谢,是谢你当年未曾强迫我爹娘,”宣菱轻声道,“我见过修行之人动手,你若硬抢,爹娘纵使奋不顾身也无法保全于我。”
云时微怔愣,她曲指在宣菱胸口敲了敲,“心都不跳了,还要长这么好的心眼,你呀,吃亏的命。”
“仇与恩我分得清楚,”宣菱认真,“若今日在我眼前的是杀我全家之人,我并不在意手段龌龊。”
以小博大若是正面硬来太难了,宣菱清楚明白自己是要报仇又不是找死,何况只想着光明正大的赢不叫“报仇”,叫“扬眉吐气。”
恨,不彻骨,才能生出扬眉吐气的心,宣菱不想赢,只想对方死。
天边有些泛白,阳光穿不破茂密的树冠,不知何时周围起了一阵稀薄雾气,宣菱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动静,这种动静四处环绕,极难捕捉,也说不清到底在天上还是地下。
死过一次后,宣菱变得更加警觉,她是将军府的女儿,自己不擅长拳脚总也见识过几招,又承受了剑气穿体,周围稍有一点不合时宜的森冷她都会寒毛直竖,宣菱这会儿已经能动,她的手指在地上摸了摸,抓到一把落叶和枯枝。
云时微撑着下巴,看着炸毛的人出声安抚,“别担心,那东西是来找我的。”
宣菱活着的前半生一直在人世间,虽然知道天下之大,修道之人不计其数,妖魔鬼怪也偶尔肆虐,但少有机会亲眼看到,她甚至弄不清当日屠杀自己满门的人处于何种水平。
不懂就问,宣菱奇怪:“那是什么东西?”
“隐山地灵,”云时微有些为难,“它想抓我回去。”
宣菱刚卖身成为隐山的打杂,还没报云时微的救命之恩,忽然就卷进了门派内斗中。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我记得你说过,你是隐山之主,既然如此,它不该为难你,你也能命令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