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时辰,严妈妈已经将那报信女孩剁成肉酱,房间之中盈满了一种腥臭之味,若非他们租的是独栋的宅子,只怕早就有人叫来官差了。
王夫人浑然不觉,负手站在窗前,默默想着心事,忽听得敲门声响了起来,“笃,笃笃笃。”
王夫人怔了一怔,走出房间,看向院门,就听得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仍是“笃,笃笃笃。”
王夫人道:“谁在外面?”
那人道:“七月十五。”
和刚刚敲门一样,那人很快又重复了一遍:“七月十五。”
王夫人将门闩抽出来,打开屋门,向外面一看,就见外面站着一个挑夫,这挑夫年纪不大,肩上挑着两个木桶,木桶中放着几尾活鱼,在木桶中不断跳动,冷冷的湖水顺着木桶流下来,滴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不一会儿就将路面完全打湿。
这是杭州城里最常见的鱼贩子,每天一早,送鱼的船从四乡驶进城里,在小河埠靠岸,鱼贩子就会用木桶挑着鱼虾螃蟹进城里去,这些木桶有些送往酒楼,有些送往买水产的铺子,铺子的老板接到货后,就会将鱼虾装好,找挑夫送到前一天在铺子里订好货的人家。
如果没有听见刚刚的话,谁会看出这个送鱼的挑夫的古怪?
王夫人让了让身,示意这挑夫进来,待挑夫走进院中,她将院门关上,脸上神色严峻,问道:“你为什么这时候过来?”其实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七月十五”的人。
“七月十五”里只有两个人知道她的身份。
一个是“七月十五”的头目。
还有一个就是她的引荐人,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挑夫将木桶放下,微笑道:“再晚一点,只怕就来不及了。”
王夫人道:“来不及做什么?”
那挑夫微笑道:“来不及阻止夫人去西湖。”
王夫人以为他来意不善,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那挑夫微笑道:“鬼公子临时换了一个地方。”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请帖,双手递给王夫人。
请帖仍然是一张白纸,纸上仍然用方方正正的僵硬字体写了一句话:“有朋来七槐,不亦乐乎。”
王夫人皱了皱眉,道:“七槐是哪里?”
那挑夫微笑道:“是一处宅院,夫人将这张请帖靠近火烛,不消片刻,反面便会出现地图了。”
王夫人“嗯”了一声,又问道:“为什么不在水月楼了?”
那挑夫耸了耸肩,微笑道:“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水月楼了。”
昨天王夫人来到杭州,就去西湖转了一圈,虽然她不曾坐在水月楼上欣赏湖景,但是她租了一条画舫,命船夫将画舫划到水月楼前面,将这条楼船仔细地瞧了几眼。
这条楼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不存于世了,王夫人不免大吃一惊,担心是有人知道他们今天会在水月楼上聚会,才对水月楼出手,厉声道:“怎么会没有水月楼了?”
那挑夫道:“因为船主刚刚将水月楼卖了出去,那个买家买下船后,就将船拆成了一百多块,有用的东西全部搬走,没用的东西,就用火烧毁了。”
王夫人更是吃惊,问道:“那买家是谁?好好的楼船,怎么得罪他了?”
那挑夫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一个月前,鬼公子就派人和原主人说好,今天水月楼要给他用一天,但是刚刚,水月楼的原主人派弟子过来,说他逼不得已,已经将水月楼卖给他人,没法给鬼公子用了,还将订金一并送还回来。要知道水月楼的原主人在江南嚣张惯了,竟然都对这人没有办法,这人来头一定不小。”
王夫人心中愈发好奇,问道:“那水月楼原来的主人是谁?”
那挑夫道:“夫人有没有听说过‘僧王’铁水这个人?”
这名字王夫人从没听说过,她问道:“怎么,他很有名吗?”
那挑夫道:“这人本是少林门下,学了一身武功,但是他脾气不好,又受不惯少林寺的戒律束缚,十年前就叛出少林派,自封为‘僧中之王’,少林派也始终奈何不得他。”
王夫人道:“嗯,看来他武功很高了?”
那挑夫道:“据说他叛出少林派的时候,就已经算是少林寺中第一高手了,但是因为脾气太坏,所以一直不得少林派其他人待见。后来他叛出少林派,便广收门徒,无论是谁想要拜他为师,都得剃光头发做和尚,但是只要拜入他的门下,在咱们江南这一带,就再不怕被人欺负了。
其实这条水月楼原也不是他的,是柳杭州的,柳杭州从前是杭州最有钱的人,就因为在水月楼上大宴宾客的时候,喝多了酒,醉醺醺地骂了他几句,他就把柳杭州一家老小都绑了起来,要柳杭州赔礼道歉,他对柳杭州说,那天晚上你在水月楼上一共说了多少句话,就要给我几千两银子、
当时柳杭州迟疑一秒,他就切掉了柳杭州的老婆的鼻子,再迟疑了一秒,他就挖出了柳杭州最宠爱的小妾的眼珠,又迟疑了一秒,他就砍断了柳杭州的儿子的一条腿,最后他的刀放在柳杭州的那……那什么上面,柳杭州才哭爹喊娘地答应了他,一夜之间,柳杭州就从杭州城最有钱的富豪变成了穷光蛋,这件事才算完了。”
王夫人“哼”了一声,道:“好没种的男人,这样也是活该!”她显然骂的是柳杭州,又道:“他这般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居然还乖乖地把水月楼让给别人,看来那人一定是一个比他还要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人了。”
那挑夫点了点头,微笑道:“但那人无论是谁,总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还请夫人放心赴约。”
王夫人终于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到的。”
待那挑夫离开以后,严妈妈走了出来,一双苍老的手上满是血污,问道:“夫人,咱们不去水月楼了,这堆肉酱怎么办?要不就把她埋在这院子里当花肥?”
王夫人道:“咱们只租了这地方三天,三天以后,就算还要续租,房主也会过来,这院子里的土有没有翻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略一沉吟,说道:“一会儿我去赴约,你自个儿去西湖,租一条大点的船,想办法避开别人的视线,把她沉下湖去。”
严妈妈应了一声,出去买了一只木头箱子,箱子里面铺了一层油纸,她将那女孩的遗骸都装进木箱中,等王夫人离开后,便洗了个澡,然后去车行雇了一辆车。
那车夫见她容貌丑陋,嘴边两道极深的竖纹,年纪已经很大,却全无和蔼之色,反而目中满是煞气,便移开目光,不敢和她目光相对,问道:“老妈妈,你去哪?”
严妈妈道:“西湖,你去吗?”
那车夫笑道:“去的。”
严妈妈道:“好,你等等。”说着转身回去,一会儿抱着一只木头箱子走了出来。
她一走近,车夫就闻到了一股腥臭之味,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你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这么臭,可怪难闻的。”
严妈妈一听这话,心中很是紧张,眯着一双小眼,从怀里拿出来十两银子,道:“如果你什么也没有看见,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
十两银子是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他笑了笑,道:“二十两。”
严妈妈“哼”了一声,道:“另外十两,等到了西湖再给你。”说着,就抱着箱子,跨上马车。
马车里却已经坐着两个人。
花如玉微笑着,坐在马车里,笑得又温柔,又动人。
就在严妈妈看见他们,要质问他们是谁的一刹那,他先伸出了手,手指点在了严妈妈身上穴道,然后轻轻一拽,便将她拽进了马车。
严妈妈的人躺在花如玉脚下,严妈妈手里的木箱放在花如玉膝上,他低着头,凝视着木箱,叹了口气,将木箱扔在严妈妈的身上。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老妪,看起来和严妈妈竟有几分相似,她穿着青缎绣鞋的脚就放在严妈妈的脸上,见花如玉没有打开箱子,心中也有了数,脸色惨白道:“公子,这里面装的是……”
花如玉颔首道:“是心心。”
那老妪道:“她去给王夫人报信,怎么会死在她的手上?”
花如玉道:“你若是好奇,等回来以后,可以好好审问她。”她指的显然是严妈妈。
那老妪点点头,又问道:“公子,你不怕计划失败了吗?”
原来花如玉这几天虽然用“七月十五”的五张票做了二十七笔生意,但他自己并不是“七月十五”的人,那二十一个人中,他也只知道三个人,其中两人是和他合伙做生意的,另外一人则是王夫人。
花如玉不知道“七月十五”约在水月楼上见面,但是昨天中午王夫人抵达杭州,在酒楼里吃饭的时候,他正好瞧见王夫人。花如玉心想:“‘七月十五’要在明天见面,她现在在杭州,显然他们是约在杭州见面了,我不妨跟着她,看看她这两天都会去哪里。”
之后王夫人去西湖租赁画舫,花如玉暗中跟到西湖,见王夫人所乘的画舫划到水月楼近前,她坐在画舫之中,凭栏眺望许久,花如玉便猜到水月楼和王夫人之间有什么很特别的关系,“七月十五”密会的地点极有可能就是水月楼。
今天一早,花如玉带着属下来到西湖湖畔,想看看今天都有什么人上水月楼,哪想到他们刚到湖边,就看见一个藕衫少女站在湖岸眺望湖面。那少女十八|九岁,眉眼口鼻都和王夫人有八|九分想像,花如玉便猜到这藕衫少女很有可能就是王夫人的女儿王语嫣。他想到现在他只拿到了五张票,未必保险,于是派思思和心心假扮成摇船母女,想办法将王语嫣骗入湖中,杀死她后再将这件事推到贾珂身上,好将王夫人手中的票也骗到手。
这时听到老妪这般询问,花如玉微笑道:“如果王夫人发现心心是在撒谎,那她绝不会掩饰太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也绝不会没有找出真凶,就急着杀死心心。”
老妪略一沉吟,已然明了,花如玉这句话是说:王夫人杀死心心,是为了杀人灭口,省得她四处乱走,在贾珂面前露出端倪,坏了自己的复仇计划。老妪忍不住斜睨花如玉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半点戚容,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直泻而下。
她年纪确实大了,没几年活头了,也许今天躺下,明天就再也起不来了,但她仍然想要多活几年,她还想看着孙子娶上媳妇,生几个孩子,花如玉却毫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今天躺在这木箱里的人是心心,明天就可能是她,后天就可能是她的孙子,可是她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被花如玉握在手中,她怎么敢逃?
马车仍在继续前行,车上却已经只剩下老妪一个人。
花如玉和严妈妈已经下车。
马车停在一栋极为气派的府邸前面,老妪走下马车,一个亲兵见她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问道:“你找谁?”
老妪道:“找贾珂。”
亲兵皱了皱眉,显然很不满她直呼贾珂的名字,道:“大人不在,你是哪位?”
老妪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然后道:“无妨,就请你转告贾珂一句,我们夫人已经将小姐接到了身边,多谢他的照顾,但是我们小姐不能过来观礼了,等到明天,我们夫人定将贺礼送上。”
亲兵知道贾珂和王怜花这场婚礼请的人并不算多,能得到他邀请的武林中人,每一个都是他或者王怜花关系不错的朋友,他动容道:“婆婆,不知道你家主人贵姓?”
老妪道:“姓王。”
亲兵微笑道:“倒和我们夫人一个姓。”
老妪道:“天下姓王的人千千万万,他们虽然是一个姓,却不是一家人。我们小姐刚刚来杭州,穿着件藕色衫子……”
亲兵听到这话,已然明了她指的是谁,颔首笑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昨天和大人一起回来的那位王姑娘。”
屋子中间设着一张铺着云石桌面的紫檀木圆桌,桌旁围着二十一个人,正对着门的位置坐着一个人,他脸上戴着一副厉鬼的黑色面具,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长袍,衣袖下面,一双白玉般的手,正在玩着骨牌。
骨牌也是黑色的。
王夫人脸上也戴着一副厉鬼的黑色面具,但她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雪白的宽松长袍,这件长袍非常的宽,里面还塞了很多东西,让她看起来非常的臃肿。除她以外,另外十九人也都穿着雪白的宽松长袍。
这个黑衣人当然就是鬼公子。
鬼公子右手轻挥,桌上那些凌乱的骨牌便在桌上排成一条直线,二十个黑色的骨牌,正面用白色的颜料写着名字。
鬼公子道:“大盗萧十一郎,一票。”
七号叹了口气。
鬼公子继续道:“‘僧王’铁水,一票。”
王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心道:“这不是水月楼的原主人吗?”当下不动声色地扫视众人,见没有人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才收回了目光。
鬼公子道:“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一票。”
他一连念了九个一票,然后道:“丐帮帮主洪七公,两票。”
王夫人松了口气,知道一票已经念完了。看来除了她,还有人想要杀死贾珂。
鬼公子继续道:“盗帅楚留香,三票。”
话音刚落,就听到十八号喃喃自语道:“看来那小子还真他妈的厉害,不止给我一个人戴了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