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将计划大致梳理了一遍,时辰一晃到了子时,卫渝又传来热水伺候他洗漱完毕,这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公孙英琰便是再迫切再不舍,哪怕那句‘不想姑姑走’就在嘴边,可望着她眼中布满的血丝的那一刻,连那颗在关外冻成冰块的心都尽数化成了水,又哪能说得出口?
他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姑姑也去睡吧。”
卫渝应承着,将几盏烛灯灭了后方才退出。
只是她的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狐疑,他的失眠症已经好了吗?从前公孙英琰有失眠症时不会主动叫她出去,有时在他床边一守便是一整夜。
走出屋门,看了眼昏暗的房内,须臾,又对两个婢女轻声道:“一会儿若殿下屋内亮灯,便来唤我。”
婢女应是。
为了便于伺候,卫渝没有去隔壁院子的厢房,而是选择了住进主屋边的偏房,一进房门便哑然了——偏房的布置与公孙英琰住的主屋简直不相上下。
卫渝一个不确定的疑惑从心底冒出来:他不会是早料到自己会住这儿吧?
她打开系统界面,换了一颗糖,系统升级后她关闭了主动播报的功能,所以照常查看了一下进度条和积分,除了HE积分时不时增加一点以外,进度条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但其实心里很平静,反正她已经做好了在这个世界老死的打算,陪着小孩也挺好的——虽然有点对不起旺财。
主屋内,公孙英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他曲着腿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按着太阳穴,方才在卫渝面前保持的平静,隐隐有被阴郁和躁动压制的势头。
她在身边的六年里尚且不能完全治愈这失眠症,离开她后的关外四年,杀的人多了,症状反而有增无减,近两年更有愈厉的趋势,严重的时候需要见血才能平稳下来。
公孙英琰垂首抚了抚心口红绳挂着的虎头,良久,仍未能止住心底的燥意,他郁气腾腾的扯开被褥,走至桌前,拿起剑,拔开。
银亮的剑身反射出他冰冷阴郁的双眸。
这头偏房里,卫渝衣衫未褪刚在床上躺下,便听闻外头婢女的敲门声。
片刻,她端着温好的牛奶走到公孙英琰屋门外,听了下里头动静,道:“殿下,奴婢能进来吗?”
哒——
听到她的声音,公孙英琰手中的九连环瞬间脱了手。心底涌出一阵草木皆兵的念头——还好他方才静了下来,此时手里握的也不是剑,否则她若看到自己控制不住的样子,会怎么想?
紧皱的眉心似被烫平了一般,后知后觉找回声音:“进来吧。”
他重新拿起九连环,折腾许久没有解开的东西,像是吃了解药一般,眨眼睛便开了。
卫渝推门而入,一眼看到桌前只披了一件外衫的人,她拧了下眉头,忙反手合上屋门,道:“这么冷的天,您就算起身也该披件氅袍,折腾自己身体做什么?”
许是察觉语气过厉,她顿了顿,“奴婢热了盏牛奶,您喝了赶紧上榻去吧。”
边说着便快步上前,将手中牛奶送到桌前。
公孙英琰盯着她不悦的脸色,“姑姑怎么没睡?”问完,十分顺从的端起牛奶喝了个干净。
卫渝看着他,反问道:“殿下睡不着是不是?”若是能安然睡下,何至于大半夜捣鼓这玩意儿?
公孙英琰放下手里的杯盏,微微抬眼回望着她,并不回答,想说是,又不想她还觉得自己是个需要哄的孩子,一时犹豫,竟误了回答的时机。
卫渝舒了一口气,道:“奴婢在殿下眼里,如今算是外人了吗?”
这对公孙英琰而言,简直就是比被雷劈还要惊恐的话,他见卫渝脸色认真不似玩笑,心中微沉,张了张嘴。
卫渝许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截断他心里的话头,直言道:“您睡不好,奴婢又怎能睡的踏实?再者,您这样熬着,白天如何有精神去应付那些妖魔鬼怪?”
公孙英琰被她说的心口一悸,他自认为是为她考虑,但在她眼里却成了疏远,那他就只能顺其自然,行动由心了。
他低笑了几声,而后在卫渝奇怪的凝视下站起身:“知道了,我去睡。”他目光更缓了一些:“姑姑陪我吧。”
言罢,率先走进了内室。
身后的卫渝跟进内室,迎面被公孙英琰扔来一张毯子,一转头见他已经爬上床榻闭了眸子,像是真心实意要睡觉的样子。
她嘴角抽了抽,将毯子打开裹在身上,慢悠悠道:“殿下安心睡吧。”
说完在他脚床边坐下。
清悠简单的曲调在内室响起,公孙英琰徐徐睁开眼,情不自禁的扭头看去。
面前的人和记忆中女子的侧脸完美重叠。
她只是哼并没有唱,让一个成年人在另一个成年人面前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还是过于羞耻了。
哼完一遍,发现公孙英琰不仅没睡反而侧着身子,脑袋压在手臂上,一副准备听整场音乐会的姿态。
卫渝:“……”
公孙英琰:“从没问过姑姑,这是什么曲子?”
小时候觉得问出来会显得自己孤陋寡闻,再大一点觉得不是他这个年纪该问的问题,后来去了关外,才发现他不知道曲名这件事竟也会让他觉得空虚。
卫渝道:“这曲子?叫小星星。”这首儿歌承载着她对妈妈为数不多的记忆,她记不清妈妈的脸,但记得她唱的这首歌。
如今她也时常会用这首歌提醒自己来自何方。
想到这里,卫渝轻叹了一口气,人生真是难测,原以为自己会和寻常人一样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上班族,找一个男朋友,结婚生子,平淡过一生。
而今——
“姑姑。”
卫渝闻言回了回神,重新看向他。
公孙英琰的目光追在她的神色,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敏锐迫使她脸上忧思伤神的表情,转瞬而逝,他总能一下抓到她的变化。这一瞬间,卫渝突然生出一种猜测——这些年,他会不会也怀疑过她不是原本的卫渝呢?
这种猜测让卫渝头皮一紧,但面上却极力保持着平静,叹气道:“殿下,闭着眼才能睡觉的。”
公孙英琰缄口,与她的目光默默的僵持了一小会儿,最后完败的闭上眸子。
“奴婢会陪着您的。”
女子轻悠温柔的嗓音飘进公孙英琰的耳中,逼得他的心狠狠打了个哆嗦。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卫渝的脑袋靠着榻边已然熟睡,而公孙英琰趴在榻边,手背贴着脸颊,一手轻轻拨弄着她散在床榻边上的墨发,贪念的不肯入睡。
他的心享受着这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宁静,在女子鼻尖不满的耸动下,他终是不敢再动弹,只最后壮着胆子将她搭在床榻边上的手,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