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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2 / 2)


想到此处,莲姑心中难免有些自得,她猜量的不算全然不对,只是杨太后沉默一时,仍旧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自己肯同莲姑这等东西虚与委蛇,是为了摸清八王埋在内宫的势力网究竟有多大,可不能叫她忘了形,以为自己同她一样是颗棋子。

就算是佯装,她也至少要和她背后最大的主子平起平坐。

“息怒?”等莲姑的前额已经磕得高高肿起来了,杨太后复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竟不知道,我为何发怒了?”

她的嗓音素来细细软软的,无论说什么,听着都像是小女孩儿的娇嗔罢了,可直到此刻,莲姑才意识到,这位过分年轻的皇太后,并不是她可以随意轻慢的,至少表面上,仍旧她是主子,自己是奴才。

每每莲姑来时,杨太后便将屋中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了,尤其是付、席二位嬷嬷,两人坐在临窗的桌前说话,既不惹人猜疑,又不怕人偷听。

适才听见里面叫人,两个宫女才连忙进门来,此时莲姑忙对着二人赔笑揖手,又道:“奴婢蠢笨,没能明白娘娘要如何改这唱本,劳二位姑娘白跑一趟。”

两个宫女见杨太后无话,又对视一眼,便又告退下去。

杨太后这才道:“起来罢。”不等莲姑说好话,便又道:“你既是改唱本,我倒想起来,你和灵姑两个又要弹又要唱,好不忙手忙脚的,不如把伴奏的活儿分给别人。”

她这样说,莲姑也不好着急把话头引回正事儿上来,只得也顺着道:“司乐司里与奴婢相好的有一个弹月琴的,一个弹琵琶的,明日带她二人一并过来,娘娘瞧瞧如此可行么?”

“明日下午再来罢。”杨太后想了想:“早上我不得空。”

上午她得去瞧瞧皇后。

到了凤仪宫,方才知道皇后不在,宫女笑盈盈地说,皇后娘娘同贤妃娘娘往松风水月亭去了。

杨太后不禁略微皱眉:“那地方虽清幽,如今入了秋,却难免太寒浸浸的了。皇后身体可是才好些。”说罢复又上了辇轿,令人往松风水月亭去。

才见亭翼,未到亭前,便听见琴声铮铮淙,如泉鸣松吟,可惜时有凉飔扰乱,并不连贯,想来只是抚琴人信手为之。

又有一女子道:“…进幸过的宫女,不知多少连美人、贵人都没捞着。如今倒好,一来便是个‘德嫔’,岂不是把将来的‘德妃’名位都打算好了?”

这一番话,立即将仙宫拉回了凡世,杨太后垂眸,听出这正是贤妃的声音。

她下了辇,亭外侍立的宫人们连忙跪拜行礼,皇后亦住了琴音,起身领着贤妃一块儿迎出来。

皇后不知方才贤妃那些话,杨太后听见了多少,有心替她掩过去,行过礼后便上前含笑拉住杨太后,道:“秋高气爽的,本想请太后一同出来散散,又不知你那出新戏排成了没有。”

“什么新戏,不过还是陈词滥调罢了。”杨太后在琴案前坐下,随手拨弄着丝弦:“倒是头面衣装上,我确实花了些心思,两个女先儿模样也标致,有工夫时尚可以请大伙儿一块儿瞧瞧。”

贤妃听她弹奏的恰是皇后方才编的曲子,便凑趣道:“了不得,两位娘娘都是琴中国手,可叫我们这些南郭处士怎么活?”

杨太后素来甚少与她交谈,听了这话,也只淡淡道:“琴棋书画,宫中女子大概都没有一窍不通的,我虽样样都会些,却样样都不精,比不上贤妃的棋艺过人。”

“妾身如今也很少专研棋谱了。”贤妃用手帕掩着嘴,半真半假道:“毕竟无人对弈切磋,时日长了,也不知道退步了没有。”她眼眸一亮,似是才想起来:“是了,还没向太后娘娘道喜呢,天和宫出了个德嫔,想来得过太后点拨,必定亦是冰雪聪明、锦心绣肠,往后这宫里面啊,就更加热闹了。”

“贤妃。”皇后不意她在杨太后面前仍旧如此,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责备。

“贤妃这话,哪像是一个‘贤妃’该说的呢?”杨太后面上笑意不减,仿佛仍是家常说笑一般,可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皇帝纳新,你私下里口出怨言,嫉妒不贤在先,顶撞污蔑我这个长辈在后,你皇后娘娘心善念旧,屡屡宽宥你在她面前的言行不逊,你却不懂适可而止,变本加厉地犯到我跟前来,我若罚你,是越俎代庖,伤了皇后的脸面,若不罚你,又显得她御下无方,更是辜负了她的苦心——你且想想,她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待她?”

皇后不料她竟有这一番话,一时感慨万千:即便是皇帝,也终究不能以女子的眼,去看待宫中女子之间的彼此戒备与彼此依靠。

而她竟然明白。

皇后知晓,在许多人眼里,她也好,杨太后也好,她们的人生已经太过顺遂,相比如今的小妾妃们,相比先皇的良妃、余才人们,得以披拂上象征后位的九凤纹,于她们而言似乎是轻而易举。

但是,仍旧为凡夫俗子,岂能不知人间的求不得与意难平。

“好了,”她对跪地请罪的贤妃道,“我也不罚你抄宫规,也不罚你抄女四书,你记着太后今日的话,回去若能想明白了,比抄什么都有益。”

“是。”贤妃一张脸臊得通红,答应了一声,又再度行礼下去:“多谢太后娘娘教诲,多谢皇后娘娘宽宥。”这才告退离去。

“娘娘!娘娘!”跟着贤妃的宫女佩儿知她心性,早暗中支了人去传可以放下帷障的辇车来,此刻果见贤妃羞愤不已,连忙上前为她打扇子,一面劝道:“娘娘别生气…”

“我哪敢生气?”贤妃冷笑道:“皇后娘娘与我打在王府里起,是多少年的情分了,更不要说如今她是皇后,我是妾妃,她若恕我,是她仁厚,她若罚我,我也不敢有二话,总归是一家子——换作旁人,我却不服!”

“娘娘您小声些。”佩儿怯怯地道:“这话再不能让皇后娘娘听见了。那一位,毕竟占着长辈的名分,连皇爷都不好和她计较,何况,如今又有了德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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