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迟疑,将轮椅退到一边,说:“你自己去抓吧。”
苏荷猫腰钻到写字台底下,小心地抱起它,轻柔地说:“你要多喝牛奶,才能快快长大。知不知道?”
林沐寒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慢慢地说:“漫霏同事家的狗新下了一窝小仔,养不了,就全送人了。豆豆才刚满月就离开了妈妈。”
“原来是这样。”苏荷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说:“那我今后一定要多关心这个失去了妈妈的孩子。”
一时间,他们眼神交汇。苏荷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被他的目光装得满满的。虽然不曾说话,却已了然于心。
时间恍若凝固在这一刻,直到他轻咳两声,把目光移开。
苏荷也有点尴尬,想走又显得欲盖弥彰,只得假装镇定自若地举目四望,打量起这间房子。
这是一间书房,大约三十多平米,房间的陈设非常简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面墙上挂着的“天道酬勤”四个字,字体遒劲浑厚,苏荷猜是出自他之手。纯白的墙纸,用拙朴的深色原木作为装饰元素,设置了大的落地窗和若干小排窗,既保证了通风采光,又使花园里的景致融入了室内。
苏荷走到一扇玻璃门前,这扇门直接通往花园的一条小路。愚园花园里的路不是园林常见的石子或石板路,全是轮椅可以走的柏油路。路的上方是原木做成的花架,生机盎然的紫藤一层层从上面垂挂下来,随着一阵清风款款摆动。
“太美了!”苏荷由衷赞道。
“你喜欢?”
“嗯。”
“是我设计的。”
苏荷有点吃惊地看见,林沐寒冷峻的脸上竟带着点小得意。
这才自然,她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他。
房间的一面墙都是原木做的书架,苏荷大概浏览了一下,大多数是美术类的专业图书。苏荷发现有一排书架上是英文原版小说。
“我可以看看你的书吗?”她问。
林沐寒点头。
她找到一本《TheSnowsofKilimanjaro》,把它抽出来。从外观看这是本旧书,里面被人密密麻麻地画上了标记,有些生涩难懂地方还用中英文做了标注。
“你看得这么仔细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干什么,曾经尝试过做翻译。”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苏荷猜他说的是没有上成大学的事,她心里沉甸甸的,一下子体味到他所经历的那段彷徨和心酸。
林沐寒看了她一眼,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说:“我们来自于不同的世界。我记得,小时候最怕转学,可偏偏六年小学就转了三次学!好不容易熟悉了一个地方,同学们也终于不再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转眼又要去应付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而你呢,沿着父母为你设计的道路,一帆风顺地走过来,想要的一切,命运都会为你安排好。”
苏荷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没有尝过被逼到悬崖边的滋味?”
林沐寒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我就有过。”
奇怪,一段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却愿说给面前这个还不太熟悉的男人听。“高三的时候,周围的气氛变得非常紧张,——这对你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你那么聪明。可当时我心里没底,患得患失,整晚睡不好觉,上课也集中不了精神,成绩跟着一落千丈。眼看高考一天天临近,心里着急,却只能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林沐寒依然用他深不可测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这样熬过了一个学期。寒假的时候,爸爸可能发现了我的反常,对我说,他很佩服一个天天在我家附近捡破烂的老人,每天清早去晨练,都看见他穿着一件破棉袄,冒着刺骨的寒风,弯着腰在垃圾箱边翻翻拣拣。早上那么寒冷,生活那么艰辛,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
“爸爸的话使我渐渐平静下来。我对自己说,决不能输给那位老人,只要尽了力,不管什么结果,生活总会以一种方式继续下去,不是吗?”
林沐寒一时默然,半晌,方说:“原来还以为你是个乐天派。”
“可以这么说,因为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它让我明白,人不能只为自己的喜悲而活,还应该为父母和爱你的人而活。”她释然地一笑,“这话题太沉闷了,我还从没对别人讲过呢。”
她说着,把手中的书放回去,又抽出一本《JaneEyre》来翻。
林沐寒问:“你喜欢西方文学?”
“哦,”苏荷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应该读些经典,顺便学学英语。如果说喜欢,我更喜欢中国的古典文学。”
“唐诗?还是宋词?”
“唐诗宋词都很美,但是我喜欢更古一点的,——象这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苏荷的嗓音清澈柔和,缓缓地念出来,四周的空气中仿佛也流动着一种脉脉的相思。
林沐寒略微思索,“我喜欢这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还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荷笑。年轻人中对古诗词感兴趣的越来越少了,难得遇到一个同好。“这两句我也喜欢。还有——”她想了想,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话一出口,她马上觉出失言,有些窘迫地望望林沐寒。林沐寒的神情中果然带着几分讶异,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苏荷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红着脸,匆匆告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