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衢抓着陆淮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
“不在这儿。”陆淮拍拍他压在自己腕口的手。
姜衢松了一些:“我知道不在这儿,可是别的也不行。”
陆淮看他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忍不住揉他哭的汗湿的额发。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姜衢T恤下摆,放缓了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人一冲动了什么都管不了。”他说,“我就是不想死在那间出租屋里。”
姜衢心揪地一下疼。
“陆淮,不说了。”
“说完吧,怕你瞎想,”陆淮似乎根本不心疼自己,很温柔地在姜衢耳边轻蹭,“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许哭,再哭就瞎了。”
姜衢很小声说了句“嗯”。
那天,陆淮回去了陆曼情出生的渔村。
他在无人的海边坐了一晚上,一直到连风声都稀弱。
他将手机抛进海里,看见它变成一个块状的黑色物体砸进汹涌海浪。
凌晨三点不见天光,除了未尽的月色印照在海面上变成波鳞,陆淮再见不到其他。
他想起四年级时候,陆曼情周末出门,为了防止他自己跑出去,将家里的门用钥匙反锁,自己却因为被人带到别的城市参加舞会,足足把陆淮关在出租屋里两天。
打翻热水壶,被烫出一手背水泡的陆淮吃着冰箱里已经干成颗粒的米饭,望向窗外。
那时候的夜色也是这么黑。
他的思绪跟着海浪翻滚了两周,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如此少年迟暮。
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但他已经想不到自己要怎么活,十四岁,十四年,他没有见过人间的太阳,却被黑暗不断敲打、撕扯神经。
海水淹没胸口时,他感受到心脏在极力跳动,仿佛在做最后的挽留,但他还是在半秒后闭上眼睛,用力沉了下去。
窒息让他很快产生生理反应,在水中激烈挣扎,腿脚找不到着力点,海水进入肺泡,令他生不如死。
缺氧达到一定程度,陆淮的手脚逐渐失去力气,他没有意识地彻底沉入无尽深海。
陆淮说完这段话,姜衢不敢眨眼,但眼眶最终还是承载不住泪水。
他很快用手背擦掉,不想让陆淮看见。
陆淮拦住他粗鲁的动作,捂着他的侧脸,轻轻给他吹眼睛。
“你这个人是不是挺过分的,”陆淮说,“要我什么都和你说,说完又哭成这样,横竖都是我的错。”
姜衢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带着哭腔:“滚。”
陆淮也捏他脸颊:“打谁呢,脾气这么坏。”
“打小垃圾,你服不服。”姜衢说。
陆淮笑着在他眼尾按了按:“服。”
姜衢跟着他的手指,用力闭了闭眼睛,在陆淮一系列按摩以后,迷糊着视线问:“你后来……”
“正好有早起采生蚝的婆婆看见我,喊村子里的人把我救起来了。”
姜衢鼻头又一次发酸,他在眼睛要反应过来之前,低头抵住陆淮的肩头,撞了两下。
陆淮从他颈窝里抽出链子,银色的贝壳闪闪发亮。
“怎么了?”姜衢问他。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手里有一个被人洗干净的小贝壳,不知道是谁放的。”
姜衢低头看着,突然明白陆淮给他的项链,是他第二次生命的开始。
“再哭眼皮要给擦破了。”
陆淮圈着他的肩膀,声音重新认真起来:“我能说的都说完了,姜衢,你看清楚了吗?”
我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会在无助的时候选择自杀。
也是一个行为卑劣的人,会尾随你一两年,像阴沟里的老鼠不敢露面。
你看清楚了吗?
姜衢吸了吸鼻子,反过手将他拥抱进怀里:“看清楚了,是我特别喜欢的。”
陆淮的身体僵在原地,然后,他们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姜衢哭了太久,嘴唇干裂,陆淮便慢慢将他将它吻的柔软。
撑着胳膊看姜衢的时候,陆淮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漆黑,只有姜衢轮廓的影子。
姜衢后脑勺被他用手掌垫着,扬着下巴,躺在沙发上看他:“你想干嘛?”
他红着眼睛像只兔子,让人很有揪着耳朵按倒的冲动。
陆淮喉结滚了滚,伸手。
“我感觉脑仁儿疼。”
陆淮顿了顿,掌心改变方向,重新向上挪,盖住他的眼睛:“去楼上睡会儿吗?”
姜衢摇摇头。
他暂时不想和陆淮分开,心底始终消散不去的害怕让他无法放松,似乎一眨眼,陆淮就会独自陷入黑暗。
门被人敲响。
是里面这扇。
来人有钥匙,不出意外是陆淮妈妈。
姜衢飞快从他臂弯里爬起来:“我上楼去吧,你和你妈聊。”
“没有在家里藏人的习惯,”陆淮吻了吻他的眼睛,“坐着,我去开门。”
姜衢犹豫两秒,点点头,整理好衣服,站在沙发边。
他对陆曼情没有强烈的亲近欲望,就像陆淮说的“是爱也是恨”,他心疼陆淮,实在没有办法像对待男朋友的母亲一样感激和期盼被认同。
玄关有轻柔的说话声,是姜衢听过的。
“来的有点晚,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陆淮先她进来。
“我今天——”陆曼情停在客厅玄关和餐厅的联通处,“这是……姜衢?”
显然,她已经忘记今天和姜衢的会面了。
只是单纯地猜想。
“阿姨好。”姜衢和她打招呼,鼻音浓重。
陆淮牵过他的手,顺带着捏了捏他的手背,简单地给陆曼情介绍:“我男朋友,姜衢。”
这场会面格外平静,没有任何一方秉持着战战兢兢的心情。
“坐着说。”陆淮给陆曼情指了对面的位置。
陆曼情的神色难辨,敏锐感觉到姜衢身上带着的敌意,便勉强笑了笑:“怎么眼睛这么红,被陆淮欺负了?”
姜衢垂眸:“没有。”他起身,“我给阿姨倒杯水。”
他很快离开,把养生壶里的水倒掉,又重新灌水进去。
等着水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姜衢洗了把脸,让自己能清醒一点。
外面的是陆淮的妈妈,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态。
“阿姨,喝水。”他把杯子放在陆曼情面前,又顺便在陆淮面前放了一个。
两个杯子一黑一白,黑色款的小狐狸用手拱了半个心,白色款的小兔子用手也拱了半个心,合起来明显是情侣款,姜衢给陆曼情的那个,是陆淮的,黑色款。
陆淮把白色的推给姜衢,还特地在桌上敲了两下,让他这个刚哭完的人赶紧补水。
陆曼情起了话头:“刚开始听小淮说的时候还挺惊讶,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的男生。”
姜衢抿了抿唇,突然发现自己今天这个形象实在……有点给陆淮丢脸。
他摸摸自己的脸:“我就是,今天有点,水肿。”
陆曼情勾勾唇笑了。
陆淮拿姜衢喝过的杯子喝了一口:“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