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衢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喉咙润了润。
陆淮正在和陆曼情通电话,没有避开他。
情绪剧烈起伏后的和好让两人都沉默了一段时间。
陆淮按了挂断,接过姜衢递来的水:“我妈一会儿过来。”
“那我提前走吧。”姜衢说。
陆淮拉他的手:“不是要听我和你说事儿吗?”
“你也是说话算话的人,”姜衢说,“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什么差别,而且,我要的也不是你和我说这件事,我要的是以后。”
陆淮有短暂的停顿,姜衢单膝支在沙发上,俯身和陆淮对视。
很快,陆淮便捏了捏他的食指指尖:“不用走,她知道你。”
“?”姜衢定在原地,用全身力气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和她说了,没事的,她能接受,也能理解。”
陆淮往后靠,后脑勺向下搁,似乎疲惫了太久,终于能卸下力气好好休息。
姜衢原还想再问几句,但实在喜欢陆淮,便撑着一只胳膊,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
陆淮的手放在他耳侧:“不凶我了?”
“打一个巴掌还给颗甜枣呢,”姜衢搂着他脖子,附到他耳边,“我给你谈一辈子恋爱。”
陆淮托住他的下巴,慢慢地吻上去:“说话算数。”
他们的唇很不同,陆淮是典型的薄唇,而姜衢的唇因为皮肤冷白而显得殷红,吻上去软的不可思议,好像他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陆淮怀里的可爱宠物,毛茸茸的头发轻轻一揉就会小声回应。
陆淮捏着他的耳朵,拱了肩膀让他更舒服地躺着。
“这件事情拖了很久,不是我在犹豫,是我没有办法和我妈说通。”陆淮喉结滚了滚,“她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改不掉了,她喜欢像菟丝花一样的生活,但又讨厌这里的人说她闲话,所以,能和那个人移民,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她很开心。
“她希望我也能一起走,或者说,她必须带着我,看着我。”
姜衢点头,拇指轻轻在陆淮虎口处按压,想起陆淮妈妈的经历,不免心疼:“你对她来说,是唯一。”
“但她对我来说……”陆淮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声音浅淡,像睡前的呢喃,“是爱也是恨。”
姜衢将头枕在他肩上,从客观角度明白,他无形中和陆淮的妈妈站在了对立面,甚至因为太愤怒,全然不考虑陆淮的感受。
“我是不是逼你做选择了?”
陆淮微微摇头,曲起手臂,搂紧了他。
“我是她用尽一切养大的孩子,她为了我,离开了自己的家,一个人来南城,”陆淮在回忆里,声音都变得沙哑,“都还没有十八岁的姑娘,书也没读完,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大着肚子谋生,还被人骗光一切……实在太难了。”
“但她从来没想过要放弃我。”陆淮说,“她还是把我生下来了。”
姜衢垂眸,手肘搭在陆淮腹前,温着陆淮的身体,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侥幸。
这么好的陆淮,就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然后他们一起,过很好的日子。
“她有很多对象,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男人身上,我们也因为这样……出租屋越换越大,”陆淮停下来,似乎想到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她对男人越来越精明,但是对我却很幼稚,我学前班的时候,做对一道小学二年级数学计算题,老师给她打电话,说,你的孩子是个天才,她就信了。”
“你确实是天才,”姜衢摸他的手背,“我知道的。”
“幼儿园里出现了小学数学题,难道不奇怪吗,”陆淮的目光逐渐暗淡,“那是老师教过我一遍再写出来的答案,因为我妈她,从来没有准时接我放学,老师就想了这个办法,想让她多关注我。”
“可惜谁都弄错了,老师不知道,我妈不是不关心我,而是根本没有时间,而我妈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就信了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孩子,学着那些家长,用所有剩余的钱给我报补习班,兴趣班。”
姜衢抬手,揉了揉他坚毅到冷俊的脸:“太累了是吗?”
陆淮箍着他的手臂收紧:“不累,但是太……”他努力吸气,“太难熬了。”
那些漆黑的夜晚,还没有门把手高的陆淮站在琴行的门缝里,从光亮往外看,小心翼翼地用许久没人修剪而被自己啃咬秃了的指头扣着门框。
老师们总是和他说:“已经给你妈妈打电话了,但是她现在没空,你不要出门,在里面等着。”
可大多数时候,他什么都等不到,然后被老师们载回家,坐在门卫处的小凳上,睁着眼睛见证深夜,趴在窗口睡着,然后第二天直接背着书包去上学。
后来他长大了,不会弄丢钥匙了,能够独自回家了,却变得不爱回家了。
学校里的人因为他是传说中的“神童”所以关注他,得不到回应以后便排挤他,孤立他。
因为家长会没有人来开会,在教室里很大声说他有爹生没娘养,是个拖油瓶。
孩子的语言最能伤孩子的心。
而陆淮就这么像一颗戈壁上的野草,倔强又孤独地长大,变得生人勿近,变得心硬。
他很会读书,胜过所有人,是老师最欣赏的学生,即使他从来都只是冷漠地看黑板,像个机器一样记忆。
“这样的日子总是会到头的,”陆淮的声音依旧很轻,“谁都不可能忍受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我妈她开始不满意生活,想要一个固定伴侣,想要结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厌恶自己的过去,后悔为了生计付出的那些时间,每次和理想对象分手的时候,她就会异常暴躁,在屋子里尖叫哭喊。”
烟雾缭绕又充满酒味的房间陆淮进去过很多次,他小心为陆曼情收拾东西,给她递上温热的毛巾擦眼睛,却总能对上陆曼情不耐烦和痛恨的表情。
最疯狂的一次,陆曼情用酒瓶对着他的喉咙灌,在陆淮吐到反酸的时候,一边用指甲挠自己的脸,一边大声问陆淮为什么要出现,问陆淮为什么自己会长这样一张脸。
没有最开始的业障,就没有这些后来。
陆曼情痛哭过后,又会收拾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蹲在陆淮面前,握着他的手,和他说:“小淮,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努力……”
那时候,陆淮刚上初一,第一次拿到全市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