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子腾府上,王家的良医已给杜仲包扎了伤口,李夫人泪眼汪汪的执意要留下来,心?疼的银牙紧咬。
杜仲老不自在的,从他小时候亲娘的身体就不好,且才十岁就没了娘,这个自来习惯照顾妹妹照顾自己的儿郎,是真不惯突然来个嘘寒问暖的姨娘。
“伤口有些深,流的血很多,幸而没伤到骨头。哥儿到底年轻底子好,小心着伤口,再温补温补身体,过?二?个月就不妨事了。”岑郎中回禀道?。
杜仲忙对李夫人道:“小子无事?,夫人别担心?。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自老县君把妹妹们又接回微园,杜仲就再没从王府借宿过了。
王子腾站起来,拍拍杜仲另一侧肩膀,笑道?:“先不忙回去,至少吃了药,免得你姨妈担心?。”
岑郎中写药方的手顿一顿,只当做没听见。
这大抵是王子腾在人前头一次承认杜仲是自家外甥,李夫人却并不高兴,两眼盯着王子腾放在她外甥肩膀上的手。
王子腾暗中摇头,这心?疼的,拍的又不是受伤的那边!
但也没法子,只劝夫人走罢:“叫这小子先歇息会子。”说着看?一眼杜仲:“脸上身上血呀土呀的,一会子换身衣裳,免得家去你妹妹担心?。”
这话倒中听,李夫人和杜仲都点头,李夫人也看?出外甥不自在来了,只得不舍的走了,临走上下再看?一眼外甥,心?中估摸下衣服鞋子的尺寸。
出了门,王子腾才笑道?:“前儿我伤的更重,还不见夫人这样呢。外甥再好,也比不过?老爷我罢。”
李夫人抬起眼睛撇他,方低声说道?:“老爷是‘自找’的,你还就愿意伤重呢!仲哥儿这算什么?,孩子救了你的命才受的伤!我说你怎么尽给孩子招祸惹灾了,还不如叫我的仲哥儿安安生生的在城外庄上住过去这段呢!”
这不是你说我没照拂你外甥吗?王子腾叹口气,知道夫人此时正心?疼呢,不是劝的时候。
“你的那些亲卫干什么?了,明晃晃的刺客就能放去你跟前!”李夫人淌眼抹泪的说。
王子腾就不敢再说话,今日这刺客能冲破亲卫这关,不是刺客武艺多高,而是王子腾有意放他近前的——太上皇到底死了一个儿子,计划的再周密也敌不过?老人家无端迁怒,尤其功高的人首当其冲,王子腾需得再贴一重补丁,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王子腾是逆贼的眼中钉肉中刺,虽保卫皇城立下了大功劳但也成为敌人的靶子,此消彼长,太上皇要怀疑要迁怒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样的苦肉计不怕用老了,有用就行。
唯一意外就是这刺客确实有两把刷子,谁也没料到他的速度能突然加快。王子腾直面那一剑时,杜仲正在他跟前,来不及之下,只好用左臂抵挡了一下,给持剑的右手反击赢得了一点空当——亏得他铠甲穿的齐整,被肩甲挡了一下,才不至于被砍断手臂。饶是这样,伤口亦是深可见骨。
但王子腾心内其实并无多少?感激,正如李夫人问亲卫的话,他身旁的亲卫,哪一个都肯替他去死,便是杜仲不挡,也有的是人舍命挡在他身前。杜仲这举动,王子腾至多有些喟叹,承认夫人说的话,这是个心?正的好孩子。
李夫人回到正院,命人翻箱倒柜的找衣服鞋袜:“快把我新给老爷做的那全套的衣裳拿过来,哥儿的身量穿正好,再去取条玉带腰封来,哥儿身板瘦些……”
又命去取她给杜仲新做的鞋,还道?:“亏得我放大了半指,我瞧着仲哥儿的脚比先前又大了些。”
王子腾冷眼看着,结果丫头们抬过来一大箱子的新鞋子,那里头有靴子,亦有年轻儿郎爱穿的黑绒云头衬花的蝴蝶双梁鞋,都不是王子腾右脚那有些怪异的鞋样子,一色儿正常好鞋,这得是做了多久了?
他刚露出神情?来,李夫人余光已瞅见了,当即冷笑道?:“自打我知道我外甥起,我就开始做了,一双双的做,却没机会送出去……仲哥儿心里头并不认我这姨母,老爷说有多少?是拜老爷所赐的?”
王子腾一声儿不言语。
直到丫头打好了包袱,王子腾才说道:“夫人别气了,是我的不是。待过?些时日,我找钦天监算个好日子,咱们下帖子请人,好生的把两个孩子认回来。”
“我亲给仲哥儿送去。”王子腾拎起那双李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鹿皮靴子。
客院里,有丫头拧干了热毛巾,请杜仲擦脸擦手,又有丫头端来热水,要给他洗脚。
杜仲忙道?:“给我件外衣替换下就好。”
大管家王福忙团手赔笑:“是这些人伺候的不好?我来给哥儿洗脚。”这又是血又是土的怎么换太太的针线?
唬的杜仲忙摆手。
王福笑道?:“太太房里的嬷嬷说了,全套的衣服鞋袜马上就得了。都是太太亲手做的。”王福心说,若是针线上人的活计,便是仲小爷特地泥水里滚一遭再去换上,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杜仲倒不好意思的,心?下暗叹,姨妈是实心?人,但……
到底不愿辜负李夫人的一片慈心?,杜仲笑道?:“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再强调一句:“我自来习惯自己打理。”
谁知道血水是不是渗透了鞋面子,王福偷瞄一眼那袍角,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裤角上都是已发乌的血迹。罢,只要干干净净的换上就行,王福料定太太必然要看?看?仲小爷穿戴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的模样,若不是杜仲伤处见不得水,王福是要命人送浴桶来的。
大管家王福着意表现,却一气坑了两个人。
王子腾过来时,还奇怪呢,怎么王福拎着个提盒在院门外站着,王福赶忙低声回禀:“哥儿不惯人伺候。”所以他带着人都退出来了,省的仲小爷尴尬。
王子腾想杜仲小子总一副冷静稳肃的样子,忽然有些好笑: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吗?
心?下想着,手上却摆摆手,拎过丫头捧着的包袱,一手提着双靴子,鬼使神差的自个放轻脚步进去了。
杜仲穿的是营中统一的皂靴,并不十分暖和,右脚旧年的伤口也磨得有些难受——他自来小心?,自王子腾向营官借调他来,杜仲就着意只穿军中下发的皂靴,宁可挨磨受冻。
此时他见人都散了,一手将矮榻上薄毯摊开了,杜仲打算简单冲洗一下,然后擦干用薄毯盖上。李夫人殷殷关怀,杜仲不是不知道,往常也罢了,今日在这里当着面儿,再不领姨妈的情?,就忒伤人心?伤情面了。
只是一只手臂不大方便,便耽误一下,单手用布巾擦干净水珠,杜仲吁出一口气,正要往薄毯里伸,人就猛地一抬头,愣住了——只见王子腾站在那里,两眼直直的盯着他的右脚。
杜仲的右脚又冻又磨,那处老伤就红肿了起来,好似有个肉疙瘩,比平时还明显呢。
这人反应也快,立刻回神,又佯装低头看?一眼右脚,笑道?:“营中的靴子磨脚……”
说着就顺势伸进薄毯里,杜仲还拱拱手,谢衣服和帮送衣服的人:“多谢费心?。”
王子腾脑子嗡一声,太阳穴好似炸裂了一样突突的跳,他抢上来一把掀了薄毯,摁住杜仲的右脚,双眼赤红盯着看?,半晌,跟吃人似的一字一顿的说:“十岁那年,我亲手割掉了自己第六根脚趾头——磨脚和断趾我分得出!”磨脚都在上半个脚趾,这却是脚趾根旁凸出了一块。
事?情?怎么就这样寸!杜仲力持平静,心?里默念安安说的那句:打死不认。干笑一声,杜仲挣开。
王子腾眼前发黑,脑仁全是乱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全没想。
杜仲看他楞呆呆的,当即胡乱换上外衣,赶忙出门。
王福就见仲小爷跟被鬼撵了似的出来,突然看到新袍子左臂上渗出的血,瞪大了眼:“哥儿哥儿,怎么又流血了!快叫岑大夫!”
杜仲摆摆手,风一样往前走:“你们送了信到我家,家里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模样呢,我得快回去。”
王福飞快倒腾两条胖腿,累得喘吁吁的抓杜仲的腰带拦住:“哥儿,至少把药喝了呀。”
杜仲怕他再纠缠,“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