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天气有点冷。
新组建的项目组正跟进数据采集,progressmeeting提前结束。离开柏林的前一夜,KM的代表在会议后邀请两人参加圣匹兹堡的舞会。
顾景宸陪温乔试衣服。
贵宾间内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低矮的茶几上摆着苹果蛋糕和Martini,右手边是新鲜的花束和书刊。顾景宸闲散地坐在沙发上,顺手翻了翻杂志。
“这件怎么样?”
温乔挑了几件,随着店员的引领去内间。等她换好礼裙,拎着裙角出来,在地毯中心骨碌碌转了一圈儿。
“好丑。”顾景宸掀了掀眼皮,上下嘴唇一碰,就给轻描淡写地否决了。
“……”
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终于有了求生欲,顾景宸视线下撤,淡声补了句,“配不上你。”
毫无疑问,温乔很吃这一套。
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了“夸我漂亮对吗”“他今天好会”“虽然有刻意恭维的嫌疑,但乔乔还是好开心”的念头。
思想挣扎不过几秒,她就欢欣鼓舞——不是,勉为其难地选择了缴-械-投降。她甚至在心里符合了一遍顾景宸的观点。
然而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顾景宸凭实力刷新了温乔对他的认识。
“领口太低。”
“后背太露。”
“颜色太土。”
“布料太透。”
最开始高涨的试衣兴致,在第十一次被顾景宸漫不经心地否决掉后,基本被消磨光了。
“顾景宸。”温乔彻底爆发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地维持着友善的微笑,咬着字问他。
“你以为你在玩奇迹暖暖吗?”
顾景宸无声一哂。
“我帮你挑,”他合上了面前的杂志,随手撂到旁边,“你试试这件。”
话音一落,刚刚退出去的几个人捧着托盘走进来。
“顾先生,这些都是严格按照您的要求定制的,请您过目。”
黑天鹅绒的盒子里陈列着首饰和高跟鞋,衣架上悬挂着备好的晚礼裙。长裙下摆极具线条美,用色简约,剪裁精妙,肩颈后的系带设计十分独特。
Erinyes系列的Megaera黑白订制,复古别致且高贵典雅。
温乔牵起裙摆一角,指腹从手工刺绣的花纹上划过。
“真漂亮。”她由衷地感叹。
不过惊艳只维持了短短几秒,温乔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向他,“不对啊,你已经订做好了?”
她完全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那你还让我试了这么久?”
“我感觉你应该挺喜欢逛街。”顾景宸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而且对比之后,证明了我的眼光确实不错。”
温乔的声音硬生生卡在了喉管里。
“……那我可真是太谢谢您的善解人意了。”
嗡嗡——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手机屏幕上。
温乔还没看清,顾景宸接通电话,罕见地避开她走向一侧。
“公事?”她有些讶异地抬眸。
顾景宸略一停顿,微微颔首。
他似乎不太愿意多提,温乔也没当回事儿,去内间试衣服。
温乔对着镜子细致得整理了下松散的发带,反手去绑背后的系带。
礼裙的设计实在特殊,她拆了又系、系了又拆,弄得一塌糊涂。
偏巧这时候又有人给她发消息,她一手按在身前,腾出一只手翻了翻手机。
她正手忙脚乱的时候,身后有人进来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过来帮我系一下,我回个消息。”
温乔正忙着低着头回短信,也没注意进来的是谁,只习惯性地吩咐了句。
身后没有任何声响。
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就在温乔快要产生怀疑的时候,那人又快步朝她走过来,伸手牵起耷拉在她颈间的系带。
房间内无声无息。
温乔回完消息,正要说“谢谢”,话还未出口,后颈上落下一片温热。
很轻,也很痒。
“你——”温乔猛然回头,接连后退了几步,手机都差点跌落。
她的后背贴在了冰冷的镜面上,从指尖到脊骨泛起细微的战栗,虚白的雾气在她身后氤氲。
顾景宸就站在她对面,长身玉立,清冷的视线自上而下掠过她。
“很漂亮。”
“你怎么在这儿?”温乔张了张唇,好半天才艰难地磨出几个字来。
“你太慢了。”顾景宸回答得坦然。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温乔心尖颤了颤。不过这种感觉,压根不是什么怦然心动,而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可太了解顾景宸了,他出现在这准没好事。
上次在酒窖,她误挑了一支醒酒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波尔多红酒,还没尝一口,顾景宸当晚那什么后喝了;
上上次在他的书房,她翻出来一支坠着隋珠翡翠的文犀象牙笔,爱不释手,结果他“用”在了她身上。
总而言之,他的手段太过刁钻,以至于她一看到有新奇的玩意儿,就毛骨悚然。
温乔轻咳了声,局促地挪开了视线,“你不是说不着急吗?”
“是不急。”顾景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忽地笑了笑,“时间还早。”
深邃漂亮的桃花眸内勾外翘,眸底一片清明,他的笑容很淡,但也由衷。
咔哒一声,试衣间的门锁落下。
她颈后的系带被重新解开。
温乔脑子里的霸总文剧情一秒上线,什么扯着领带欺身压过来,什么掐着下巴边动边问“不舒服吗”统统往上涌。
妈的,其实有点刺激。
-
郊外的圣匹兹堡,灯火通明。
这是个私人宴会,今夜的主题是假面舞会。圣匹兹堡的主人布鲁赫先生和夫人就是在一场假面舞会上相识,而今晚是他们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
宴会场内到处装点着花瓣和空运来的新鲜花束,花香、酒香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
“哦,Lichter,你能来我很荣幸。”
先前严苛肃穆到吹毛求疵的布鲁赫先生第一次展露笑颜,一扫给外界的刻板印象。
“刚来柏林的时候就想要拜访,不过合作案敲定下来前,私下接触似乎有些冒昧。”顾景宸微微一笑。
助理将备好的礼物送了过去,布鲁赫先生倒也没推拒,拍了拍顾景宸的肩膀,递给他一样回礼。
“这是我的夫人送给温小姐的,前几次的相处很愉快,她很感激温小姐的帮助。”
温乔就在不远处,和布鲁赫夫人交谈。
布鲁赫夫人为子女的事烦心,有轻微的抑郁症,但执拗地不肯去看心理医生。不久前,温乔费了点心思为她治疗,她的失眠症状缓解了很多,因此她对温乔的态度要比其他人和善很多。
这次的合作案能如此顺利,几乎没有什么过分的刁难,除了本身实力,或多或少也有人情的影响。
毕竟这位古怪的布鲁赫先生,对自己的妻子出了名的深情忠诚。
“我的妻子当年也像温小姐一样迷人,当然,她现在依然很有吸引力。”鬓角有些发白的老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俏皮地眨了下眼,“希望未来能够收到你们的结婚请柬。”
“自然。”顾景宸凝视着温乔的身影,轻轻笑了笑,和他碰杯。
二楼的首席小提琴手一段舒缓的独奏后,舞曲的演奏开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笑语宴宴。
“失陪。”
布鲁赫先生慈祥地笑笑,在全场的注视下牵起了妻子的手,退到舞池中心,翩然起舞。
“刚刚在聊什么,这么开心?”顾景宸轻轻揽过了她的腰,沉缓的嗓音沾染的烟酒的颗粒感。
“布鲁赫夫人在给我讲他们的爱情故事,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特别恩爱?”温乔的视线落在舞池中间,若有所思道,“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我们以后也会这么好。”顾景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边缓出一抹笑意。
他的声音很低,湮没在了舞曲里。
“什么?”温乔没有听清,偏头看向他。
顾景宸也没解释,后退了半步,朝着她微微倾身,做了个标准的邀舞动作,“MayI?”
温乔的心跳突然露停了半拍。
此刻就像是伦勃朗式布光,强烈的明暗对比带来高反差,周围都成了低调的画面。
只有他们,处在最明亮突出的地方。
“荣幸之至。”
她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一如第一次共舞时的场景一般。
后续的舞会和假面游戏进行到很晚,醉意和困意交融在一起,温乔有些倦乏。在顾景宸和人攀谈的时候,她偷了个懒儿,跑到露台上透气。
微冷的风从露台掠过,漆黑的夜幕下,星星无声地蜷伏在月亮脚边,平静地俯视着大地。
温乔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她靠在围栏边,看着顾景宸的身影,看着他清俊的五官和眉眼,不笑时沉稳冷然,笑时温柔缱绻。似乎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略微有些出神。
顾景宸似有所察。隔着大半个会场,他回视她,视线在空气中无声地相接。
他微笑着和朋友说了句什么,然后甩下其他人,朝她走了过来。
“累了?”顾景宸将外套裹上她的肩膀,温声问道,“要回去吗?”
“不要,还没多少人退场呢。”温乔抬手打了个呵欠,往他身边靠了靠,闲散地跟他说这话,“之前我看到你手上有个小盒子。”
“布鲁赫夫人送你的小礼物,我让人送回去了。”
“什么东西?”温乔瞬间来了精神,“我最喜欢拆东西了。”
顾景宸失笑,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我没看,晚上回去再说。”
“嗯。”温乔懒洋洋地应了声,轻啜了一口红酒。
宴会厅内的光线落在露台上,柔和了许多,照在她身上时像时镀了一层釉质的光。她半敛着视线,长长的睫毛在面上垂落一片鸦青色的阴影。
她安静乖巧的时候,气质格外恬淡温柔。
顾景宸突然很想吻她,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温乔差点被呛到。
她侧身一躲,低声嗔怪道,“你不怕有人看到啊?”
“不会有人。”顾景宸勾了勾唇,低而沉的嗓音带着不自知的危险,“不会有人这么不识趣。”
温乔正要反驳,不远处的女人突然曼声叫住他,朝着露台的方向款款而来。
“Lichter。”
“来人了。”温乔轻咳了一声,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有人叫你呢。”
顾景宸动作微顿。
他适当地拉开了点距离,揽着她腰身的手却未收回。
温乔偷瞄了他一眼,禁不住想笑,也当真翘了翘唇角。
“你刚刚不是说不会有人来吗?你自己看看,不识趣的人不还是来了。”
顾景宸没有搭腔。
他面上依旧平静得不起波澜,但微抿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无不昭示着他被中途打断的糟糕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