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宁完全没想到南州世族的胃口这么大,一时间也愣住了,少顷,他叹了口气:“自然不能答应,只是还得拖住他们,苻姓式微,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臣待会便找吕统领商量,一定要确保陛下的安全。”
“太后以命换命,才有朕今日,朕知道保重自身。”少顷,李宣从沉默中抬头,“朕派周先去循州,看日子,应当已经到了。”
“陛下把麒麟卫派出去了?”秦禹宁大惊。
“只派出了周先一人,朕看他在朕身边也待不住。”李宣抚摸袖口,倾身端起茶喝了一口,“朕的麒麟卫,做一名刺客,绰绰有余。”
秦禹宁有话要说,想了想,这时说并不妥当,便吞了下去。
李宣盯着秦禹宁,缓慢地说:“朕知道不是什么时候刺杀都有用,但有些时候,非刺杀不能派上用场。要是苻明懋刺杀朕成功了,就不会有今日的南州行宫。”
冷汗顺着秦禹宁额上的皱纹往下掉,他毕恭毕敬地垂下头:“陛下所言甚是,但那季宏,为人残忍,对手下将士以家族、乡邻相互连坐约束,刺杀季宏成功,则循州城防自然瓦解。但赵瑜投奔了循州,季宏一除,局面怕不会好。”
“赵瑜?”李宣一时想不起这名字。
“此人是前任循州知州。许瑞云为他报过殉职,随即朝中大乱,一直没顾得上调查。臣才收到宋州消息,赵瑜已效力于孙逸,孙逸死后,宋州叛军主力听命于他。征南军攻下宋州后,赵瑜反扑没有得手,率军投奔了季宏。一旦季宏被杀,极大可能循州不会自行瓦解,反而会被赵瑜接管。此人与獠人联系密切,现在獠族隔岸观火,要是南部獠族联合起来参战,则征南军打下的局面,又将重新洗牌。陆观送来的信里说,赵瑜与颇多獠寨都有联络,他自己精通獠人土话,獠族人数众多,却互不相通,分寨而立,自给自足。只要语言相通,便能联合各寨,到时候整个宋州、循州广袤的獠人聚居地连成一片,其面积已远远超过这两座州城。”边说,秦禹宁感到口干舌燥,停顿下来,匆匆喝了口水,说,“有战事在即,孙逸一死,宋州崩溃,无论季宏还是赵瑜,都会加强戒备。刺杀极难得手,即便侥幸得手,也不好脱身。”
“陆观预备怎么做?”李宣问。
“信中没说,不过宋州也来了信,是宋虔之递来的,他已经答应让獠人参加科考,信在这里,里面有详细的分析解释。”秦禹宁将信双手呈上。
李宣拿过来,放在一边,手搭在信上:“安定侯认为可以,就给獠人开了这条路。”
秦禹宁不禁动容。
左正英显然不悦于李宣对宋虔之全盘信任,自宋虔之离京之后,在李宣面前说了不少宋虔之如何不值得信任。想不到李宣看似孱弱没有主见,心里却有数。
秦禹宁便大着胆子说了:“宋虔之的忠心毫无疑问,既然龙金山已经去增援,微臣想求陛下一道圣旨,就地征兵,守卫南州。”
“你接着说。”
“龙金山带走的军队人数众多,消息一定瞒不住,不如就在南州、郊州、抚州、云州等十二州征兵。左相的位子不能给,但六部有不少位子还缺人,吏部原属李晔元管,宋虔之在吏部待过一阵。现在是左太傅兼管,但太傅年事已高,具体任命不大过问,只是过目单子。臣已理出六部没有掏出来的官员空出的位子,还有少数官职在李相主理吏部时就已经近乎悬空,这一部分臣也已经单独列了出来。官品不低,却无实权,只是要花些钱养着。户部现在接管了南州府库,必然要让南州世族先尝尝甜头,这样南方各州才不会继续作壁上观。既然南州能分一杯,各州为什么不能分?左相自然是不能给万家或是司马家,一不能让他们觉得皇上软弱可欺,二不能完全不给好处。这两家如果再闹下去,臣能调动五千人,吕临手底下有三千人,世族纵有守卫田地府宅的人手,只要隔山震虎,倒不用真的动手。接下来,就是陛下您的事了,要治一些人的罪,又不能真寒了世族的心。”
李宣思索一番,深深点头:“朕明白了。”
秦禹宁笑了起来,双手奉上熬了几夜拟出来的名单。
“秦夫人可还好?”
秦禹宁一愣,欣慰莞尔:“家中一切都好,女儿已在万家上私塾了。”
“这两家没少去找你吧?”
“怎么不找,臣自然端着。”
李宣难得微微一笑,霎时间如同春风沐雨,殿内君臣之间,气氛缓和下来。
“尚书得端稳,朕也是。”
秦禹宁双手交叠推出,一揖到地。
四目相对,再无二话,秦禹宁出去了。李宣叫人传吕临,私下里与他谈了一会,决定增加羽林卫的俸禄,行宫戒严,正四品以下官员不经传召不得私自进宫。
当日正午,周先终于赶上陆观率领的征南军主力。
陆观眉头紧锁,问他来干什么。
周先已脱了麒麟卫那套皮子,一身黑色武袍,暗红色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显得干净利落。阳光正炽热,他面上的疤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进去说。”周先抓着陆观一边肩膀,将他推进帐篷,许瑞云随在二人身后也进了帐篷。
坐下后周先说明来意,许瑞云当即拍桌,竖起一根手指,重重戳在桌面上:“我们就缺你了。”
“不行。”陆观冷若冰霜的声音打断许瑞云兴奋热切的话语。
“不能刺杀季宏,他本人武功不弱,我们没有交过手,不知深浅。循州正在戒严,你也很难近他的身,就算杀了他,也很难脱身。”陆观道。
“季宏只要死了,这仗就不用打了,如果周先不成,还有你,还有我,咱们队伍里也有好些好手。我看你是当上将军了,胆子反而小得跟鸡崽子似的。”许瑞云嗤笑道。
“你忘了赵瑜。”
陆观此言一出,许瑞云的笑容挂不住了。
当初要为赵瑜平反,许瑞云几乎把命豁出去,此时他想起为深入獠寨营救赵瑜死的弟兄和遭受的侮辱,胸口便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话也说不出了。
“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如你去宋州。”陆观思忖片刻。
“去宋州做什么?”
许瑞云无语道:“你留那么多人给安定侯,他在咱们后方,只要冲不过咱们这条防线,不会有危险。你顾着他,不如好好顾着自己,我看咱们打过季宏的主意,季宏未必不打你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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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州军府内衙,六名季宏手下高手正排成一排,听他训示。
季宏袖手在身后,来回踱步,突然站定,转过身正对着这一排人,沉声道:“陆观的画像你们看过了,出城以后,向西南方去探,官道方圆十里内没有征南军的踪迹,就再往西探。第一,要探明征南军到底有多少人,第二,要提陆观的头来见我。谁取回他的头颅,赏黄金万两,封虎威将军。”
“是。”
季宏摸了摸下巴扎手的胡茬,眯起眼说:“若是一件也没有办成,你们的家眷。”他的话声戛然而止,屏风后面传出饮泣,季宏左右立着十数腰部挂剑的护卫,而他面前站着的一排壮汉,进内衙便听令解了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