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昌何在?”
“回大殿下,军师在帐中。”
“让他给本王滚过来!”
手下连忙弓着身跑走。
多琦多坐在马上,听见身边战马暴躁刨地的声音,他回头四顾,目光掠过忠诚于他的鹰翼队,那一张张被塞外风霜吹得黢黑的脸孔,此刻都被正午的阳光晒得黑里透红,让人看了心中躁郁。
就在刚才,多琦多接到坎达英的敕令,还是左贤王的亲信送到他的马前,阻住了多琦多的进攻。夯州这块肥肉近在眼前,他的两千人马却生生被一卷羊皮逼停在此。
一时间多琦多没了主意,偏偏李明昌让他遵奉坎达英的命令,箭在弦上,却要回头,岂非自伤?
多琦多等得不耐烦,调转马头,猛然一鞭狠狠击在马臀上,极其清脆的一声鞭响,多琦多的马先一步驰回后方。
鹰翼队没有得到命令,依然严阵以待。
城楼上的士兵跑走两个回去通报消息给夯州知州,镇守州城的校尉松开发酸的手,阳光照着,他掌心通红,虎口及手掌的纹路被汗水浸透,形成几道光路。他牙帮子咬得发酸,看见领军大将拨转马头,稍稍松开牙,只觉后槽牙酸痛不已,像是要掉了。
然而,视野中虎视眈眈的阿莫丹绒人没有打乱阵型。
校尉深深闭了一下眼,汗水渍进眼里,一阵刺痛,他整个眼眶通红,眼睑附近不住弹跳。
“听我号令,只要他们攻城,立即放箭!”校尉一声怒吼。
城楼上为数不多的士兵闷声应和:“是!”
“没吃饭吗?!准备好你们的弓箭!阿莫丹绒人要是敢冲上来,就让他们有命来没命回!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众士兵大声答应。
隐隐的绝望出现在校尉干瘦的脸上,他重新握住弓箭,急切而无奈地低头瞥了一眼脚边箭篓里寥寥数枝羽箭,重新咬牙调转视线,盯紧楼下敌阵。
“李明昌!”多琦多把鞭子往案上一甩,当即击飞了李明昌的笔架,鞭尾带起一道墨汁,飞溅到李明昌的脸上。
李明昌没有动气,耐着性子分神看了一眼多琦多,手中笔也停下来。
“本王叫不动你了是不是?”多琦多暴躁地来回踱了两转步,重重坐下,双膝分开,右脚在地上一跺,“阵前易帅,兵家大忌,这也忍得?”
李明昌手一伸,放下笔,揣起手,双眼半闭,向多琦多发问:“要是这个帅,是您的父亲呢?”
“父王,怎么可能?!”多琦多像一头暴躁的毛驴,叫了两声后反应过来,伴随话语戛然而止,他的嘴张大,半晌硬是逼着自己把嘴闭上,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口中发干,耳朵发烫,眉心深锁,整张脸都拧了起来。
“不可能,本王的父王御驾亲征不可能瞒得密不透风,舅舅、舅舅他……舅舅他不可能不给本王递个消息。来报信的是图勒的人,他跟本王的舅舅是死对头,会不会父王派他来抢功?”
“大殿下觉得,大王更信任图勒,还是您舅舅?”李明昌八风不动地坐着,叹了口气,“怕是您舅舅已然失势。”
“怎么可能?”多琦多暴跳如雷地叫道,眼睛充血得通红,太阳穴微微跳动,无处不在的怒意冲得他脑仁心隐隐作痛,他一只手紧攥成拳,不得不承认,李明昌没有说错。兀赤没有失势的话,来传令的就不会是图勒的人。
“右贤王为老王效忠一生,是殿下的亲舅舅,恕臣冒昧问一句,殿下是想等大王百年后传位于您,还是拼死一搏,现在就拿走属于您自己的东西?”李明昌抬起脸,他生得一张典型的楚人脸,鼻梁不高,眼眶不深,颧骨低平,气质儒雅,举止平和。
多琦多嘴唇发抖,张嘴道出盘桓在心中数月的疑问:“你不是效忠于我父王吗?”
李明昌笑了起来:“良禽择木而栖。大殿下要放手一搏,臣誓死效忠,您也可以现在就将臣绑出去交给左贤王的亲信。”
“左贤王与你父有仇……”多琦多激动的声音渐渐平复下来,他定定的端详李明昌良久,用力点头,朝前一跪,放下手中马鞭,双手按膝,咬牙道:“请先生助我!”
“好。”李明昌站起身,半明半昧的帐中,他面目模糊,立在坎达英长子的身前,右手触到多琦多被冰冷头盔覆盖住的前额,“将左贤王的亲信就地斩杀,即刻攻城,臣随大殿下攻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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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柳平文与许瑞云之后,宋虔之与陆观回客栈,狼吞虎咽吃了个饭,已过了歇午觉的时辰。
宋虔之在桌前给秦禹宁写信,想问他京中情形,不知为何心浮气躁,边写边揉,纸团子扔了一地。
“不写了,写了也递不出去。”宋虔之一手按眼睛,看见陆观端了盘西瓜在旁边。
“不写了?”陆观问。
“嗯。”
“吃瓜。”陆观递过来盘子。
宋虔之本不想吃,闻着西瓜凉沁沁的甜味,瓜瓤红里透着霜白,正是他最爱吃的翻沙瓜,撇着嘴拿过一牙,咬了一口,心绪也定下来了。
“还是不写,有什么秦叔会捎信来。我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右眼皮总跳。”
“那今夜不出城了。”陆观道。
“说好的怎么能不出城……”宋虔之才说了一句,反应过来,踹了陆观一脚,“说正事,别逗我。到了獠人的地方全看你的了,宋州知州弃城结下的梁子,看怎么才能解,这不好办。”宋虔之拿了一牙瓜给陆观,示意他吃。
“我不爱吃,你吃就是。”陆观道,“反水应该是不能成,借一两日的道,也够了。对了侯爷,咱们带了多少银子?”
“没多少。”宋虔之忙着吃,满嘴吃得红润,沾着瓜瓤,他一口囫囵往下咽完,问陆观,“你要干嘛?”
“那我去弄点钱。”
“不是……你怎么弄?去抢啊?”
陆观看着他嘴唇翻动,吃相馋得他心里痒痒。
“看我做什么,问你话……”宋虔之唔了一声,被陆观按在椅子里亲了几口,满脸通红滚烫,一脚就往他裆下踹。
陆观仿佛料到他有这一脚,却没料到宋虔之还拿纸团子扔他,给纸团砸了一下,满脸的傻笑,他一擦嘴,把皱巴巴的袍襟掸平,起身:“甜。”
“滚滚滚。”看着人出去,宋虔之醒过味来,扑到窗上,看着陆观走出客店的门,宋虔之大声喊道:“陆观!”
陆观抬了一抬头,挥手道:“别看了,我就去一会,把你惯的,待会回来再喂你个饱。”
“砰”一声窗户在二楼给摔上了。
店伙计牵来马,陆观翻身上去,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