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才知迎面而来,锁着眉,低声道:“粮草不足。”
“还撑得过几日?”
“不足三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城中兵力还剩多少?”
“丰城城中原本余下的不足一千,我们带来的也就只有三千左右。”
“王清……怕是带了万余人。”
“若是我们能够撑到援兵……”
“才知,”这是程息第一次这样叫他,“你说我们要输了,皇上会如何处置丰城?”
陆才知一愣,一时间打不上来。
“他会拱手相让。”程息掩着眸子,“因为皇上他能够给的兵力,只有这些了。若再打下去,姜国自己就不保了。缓兵之计,就是送城池,送女人,送到姜国强大了,再反攻。可等到那时,我们俩的坟头估计已经长满草了。”
陆才知咽了咽口水,不敢想象那样的境地。
“必定,含恨而死。”程息声音单薄,却好似能够穿透时光,带着人看到那个无力的未来,“我宁愿如今拼死一搏,也不会把丰城拱手相让。姜国……有一个永嘉公主就够了。”
陆才知看了她半晌,笑得了然:“那行,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奉陪。”
程息睨着他,淡淡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
程息算是领悟到什么叫“春风不度玉门关”了,明明是近四月的天,丰城竟又下起了大雪,不似先前那般急躁,而是一片片地落满山头,夹杂着些许微风,让人看着大地似是凌迟一般一点点变得苍白。
城中已是断粮两日,再加这大雪,百姓无衣物裹身,无食物充饥,成人倒也罢了,只是孩子们熬不住,已有几个在夜里睡觉时分直接被冻死。
城内草药也越来越少,储露变着法子减少用量,还是挡不住它们用尽的那天。
程息的伤势未能痊愈,还发起烧来,好几次都站不稳要晕过去。
她的身体都要被她自己耗尽了,再强的意志力也抵挡不住疲惫的身体。
程息病倒了,躺在榻上半分动不了,一动浑身便是针扎一般的疼。
陆才知蹙眉问储露:“怎么才能让她好起来?”
“城中草药所剩无几,又逢大雪,百姓军营断粮,姑娘也是好几日水米未进,只想着省出一口是一口……”储露哽咽。
“储露……”程息烧得迷迷糊糊,“我不用药,帮我行针吧……”
“姑娘!杀张霁时你已经行过一次针了,万不可再来第二次!”
程息双唇被烧得干裂,双目疲乏:“快……”
“不行。”储露难得的决绝,“我绝不会这样做,万髓针行一次都是折寿,姑娘你还要行第二次?”
陆才知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见缝插针说了一句话:“万髓针是什么?”
“逆天而行的一样东西。若想活得长久,不能碰。”储露通常都是以和颜示人,可程息知她执拗的主,有时为了唬人就把话说重,这瞒得了别人,却也瞒不了她。
程息笑笑:“死不了。”
“等姑娘你活到九十岁了再来同我说这话吧。反正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你的。”说罢,什么都不留下,径直出了帐子。
陆才知看二人素来和睦,情同姐妹,如今这一番吵架,到把他弄得不知所措了。
“阿楚姑娘原来那么厉害呐?”
“呵……你是没见过她活片蛇肉的样子……”
陆才知笑:“那你们俩还真是适合做姐妹。”
程息无力:“你让你办的事,你都办妥了吗?”
“妥了,疏散百姓的路径和藏匿点,我已托胡掌柜找好,到时候他会派人和我们的人一起,你不必担心。”
“王清将丰城洗掠殆尽,他心里定是明白我们能支撑到几时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带兵前来。”
“你当真准备好了?”
程息眯了眯眼,困倦道:“嗯……还劳烦你,将我几案上的信,偷偷塞到储露的药箱中……顺便,顺便……”
“帮你拿根针。”
程息笑着点了点陆才知:“孺、子、可、教。”
陆才知看她这样,良久没答话,忽然冒出一句:“我这样会害了你吗?”
“万髓针是于人体有害,但不致死,顶多让我撑过去一阵,拔针以后会吃力许多罢了。”
“……当真?”
“嗯,当真。”
“阿楚姑娘日后……会恨我吧。”
“那你也得活得下来,让她有机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