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息提笔写完信,交给陆才知:“让朔方不要妄动。不管王齐乐如何挑衅,都不要理,等苏颐城动作。”
陆才知收好信,问道:“那我们又该如何啊,程将军?”
程息一滞,稍稍思忖:“等。”
因山脉阻隔,姜国与允国的交流并不多,但程息也稍稍知晓些——曾经是个极为纷杂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不下一百,后来被逐渐壮大的犬戎各个吞并,才有了如今的允国。民风习俗一如月氏,却不及月氏肃整。
程息甚至觉得,过不了几年,这个寿数短短的允国就会分崩离析——不仅仅是针对其治国方略,但看首领竟相信苏颐城会降允便知这个首领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允国并不知苏颐城,苏颐城却将他们的底细摸得一干二净。
这或许就是白家的可怕之处吧。
可是当程息接到军报时,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白家人的算计谋数。别说他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尹绎川,听见大臣上奏此事都在心里倒吸了口凉气。
——“允浑呼首领致信王太后,称,愿为亲,以固盟誓。”
“苏颐城好狠的心啊。”程息收起军报,“他明知道王绻是王泱的底线,还劝浑呼去求娶她。”
陆才知大夸苏颐城,笑得极为狂妄:“我听说小皇帝三次禅位于王泱,王泱才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登基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不是安置小皇帝,而是去安置他那个姐姐。说什么,王太后再为太后不妥,要她搬出寿安殿,搬去凰来宫。”
“凰来宫……”程息喃喃,“自三百年前襄国的瑾瑜太后搬出此地,便再没有妃子敢住这个宫殿。”
“这个王泱竟为了一个女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个女人,还是自己姐姐。嘶……想想都觉得作呕。”
“曾经冒顿单于挑衅大汉向吕后求亲,惹得汉廷大怒;只是不知如今襄国老臣们,是更加愿意把王太后留在襄国,还是远嫁允国了。”
陆才知冥思苦想,对着面前唯一一个女人问道:“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程息淡淡一笑:“王家没一个省油的灯,何况是王绻这样嫁过一对父子的女人,别忘了……她还是个母亲。”
陆才知似懂非懂:“你说她儿子会帮她想出办法来?”
程息实在是服了面前这个年近三十都还未娶妻的老男人,她嫌弃地摆摆手:“行了,你这脑子就不适合待在帐子里想事情,出去,去允国把苏颐城接回来。他闹了这一出,王泱铁定会查到幕后主使,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到时候真死了,我们就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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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泱当初与允国合谋,便是看准了如今允国首领是个耳根子软的年轻人,忙着建功立业稳固自己的位子,容易拉拢过来做挡箭牌,却不想他来此一招,直往自己心上戳。
朝中老臣早已看不惯他和王绻,如今能把他们两个分开,想必定会上书奏表,内容不言而喻。
燕然裹着毛皮,在御花园里跑来跑去,拉着王绻的手要树梢上最俏丽的一枝梅花。
王绻命人拿来了剪子,轻巧地剪下一枝递于燕然。
王泱从阁楼望去,正巧见到母子二人嬉戏,王绻双颊红红,双眼潋滟,虽已为人母,却还是如同二八少女一样的容颜。只是——
身边的孩子,姓燕。
燕然高兴地抱着花枝,嗅了又嗅,突然拉过王绻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母后……”
王绻心头一软,将燕然抱起:“怎么了?累了?”
燕然摇摇头,从花枝上折下一朵白梅,别在了王绻的发间,嘿嘿笑道:“母后真好看。”
——我们绻儿真好看。
记忆重叠,王绻猛然鼻头一酸,急忙掩去泪意,温和笑道:“然儿乖。”
燕然趴在王绻肩上,喃喃道:“母后,为什么今年父皇不和我们一同过年呢?”
王绻抚了抚他的背:“父皇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来。”
“所以舅父才帮忙打理朝政的吗?”
王绻失神地点点头:“对……”
“那四皇兄呢?”
王绻浑身一僵,拉开燕然问道:“为什么会问四皇兄?”
“我听宫里的宫女说……她们说,原先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是四皇兄燕煦。母后,我四皇兄呢?我好像从未见过他……”
王绻冷声摒退左右,将燕然放在地上,平视着他,问道:“她们还说了什么?”
“她们还说……还说母后,母后与四皇兄有私情,母后以前……是四皇妃……”燕然皱着眉头,“母后,私情是什么意思?”
回忆一旦被触动,便如同奔腾的江水一样涌入脑海——
那个保留着她所有美好与赤诚的男子,张开双臂接住了跃下墙头的她。
那个死在皇宫中庭被五马分尸的男子,临到了都不愿承认他们的过往。
“母后……”燕然擦拭着王绻的眼泪,“您怎么哭了?”
王绻摸了摸燕然的头,用一种淡到几乎没有的语气说道:“你四皇兄……曾经是母后,最好的朋友。”
“像儿臣和小黄鹂一样吗?”
燕然没有朋友,只有一只从小到大豢养着的鸟。
王绻静默,她起身转了过去,燕然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见她哀戚忧伤地说道:“是啊。”
北风乍起。
燕然早已不在乎私情不私情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冷,她拉了拉王绻的衣摆:“母后,儿臣冷了。”
王绻回身,面上早已没有一丝悲伤,她蹲下牵起燕然嫩小的双手,柔声道:“然儿不怕……母后,定会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