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前走,往前走!”负责检票的妹子在急促地提醒着,我忙跟着前面的人慢慢挪动起来,前头的蓝大衣已经开始吃爆米花,情郎买的爆米花啊,令她的嚼动声听起来都甜得发腻。
“世界真小。”走过检票台,脚踩上长廊地毯的时候,我听见康乔这般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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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她的话很快就得到了更深程度的印证。
一分多钟后,我、康乔和蓝大衣女子在5号影厅口拿到3D眼镜,分道扬镳,又分别从同一排的两边走向了同一个终点。
第四排中间的,15,16,17,18座,紧紧挨靠在一块。
刚到16座,我就察觉到有人在黑暗中调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捏着3D眼镜架左右甩着,吸引着我们的注意。
而那时候,我在做什么呢。我只是在随意地压着椅面,正打算坐上去。
我看不清晃手机的人的脸,只能把疑惑在漆黑的氛围中投了出去。
“妹子,是我!又见面了。”手机主找准角度,把手机光打到自己脸上,噢,是那个蓝大衣女人。她是江医生的“女朋友”?“前妻”?原谅我暂时无法揣测出她的真实,但她一定和江医生相识得还算久。姐姐妹妹应该没可能,除了皮肤都很白之外,他俩的五官千差万别。
我注意到她的那小杯爆米花就卡在和我隔一个座椅的扶手杯架上。
然后,康乔大约是注意到这儿发生的事了,她连国骂都用上了:“靠,世界真他妈小!”
“能跟你换个座位吗?”我随即扣住康乔正要一屁股坐下去的动作,轻声问。
“神经,换什么座位啊。”她撂下这句话,整个人矮了下去,占据她的固有领土。
“你这么喜欢看到我难堪?”
“啊?”康乔装没听懂,从拎包里掏出手机按按按。
我手机在衣兜里震了一下,那是微信提示音。
翻出一看:
康乔乔:啊啊啊啊啊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嘛要放过,神经病啊啊啊啊啊啊啊,反正我不换啊啊啊啊这可是零距离接触啊啊啊啊。
我边敲字边坐下去。
吴含含:零距离围观男神和女神秀恩爱?
康乔乔: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而且就算是真的你也可以撬墙角啊!
康乔的三观真是活得倒过来了。她似乎对这件事的热忱度非常之高,频频回头看江医生有没有进来。
我却莫名地觉得悲壮,她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连那个蓝大衣女人都不屑去换江医生的空位,以达到阻隔我们和他的效果,说明他俩的关系一定已经到达某种程度,这个程度,能让她足够自信到年轻小姑娘根本不成威胁。
大荧幕开始闪烁,反反复复播放着百合网,钻戒,妇科医院的广告,整间影厅人影索索,不停有人进来,我掉头看了一眼,已经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
康乔突然拽了我袖子一下,“来了!来了!”
我偏头看过去,江医生正从我所处的这个走道过来,外围几个座位都有人占着了,他一路打着抱歉,途经他们。我也匆忙缩回脚面和膝盖,尽可能地向后缩,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摩擦到了他的小腿,他低沉地讲出一句“不好意思”。
到底是施下了什么魔法和咒语啊,我真的变成一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死了,不好意思极了,耳根发烫,我的脸一定很红。
他在我右边停下后,我就忙不迭收回驻在扶手上的小臂,好像这个姿态对于在我身畔入座的江医生来说,是一种打搅和侵犯一般。
刚才在外边,我都不敢正大光明打量他,此刻借着荧幕的光和黑影的掩映,我才偷偷掀眼看了他几眼,江医生当真是个衣服架子,他今天没戴眼镜,穿了件很有质感的黑色牛角扣大衣,里面是惯常的衬衫领带毛衣搭配,真是又英伦又年轻。
好奇怪啊,他站那的时候,我的心也莫名提着,等他坐定,我才又踏实了。
“江承淮,你那两个小女孩病人居然跟我们一排,还坐一块。”知性美女在他坐下来的第一秒就宣布了我们四个之间的孽缘。
她还亲密地拍了一下他的背,我的余光能瞄到,讨厌的余光,让我不想看见的东西也能轻易到我眼底。
江医生说:“我看到了。”
他看到我了,我要不要说点什么?说“江医生你居然来看动画片”?还是“没想到江医生也这么童心未泯”?或者“话说我在豆瓣看到这部片子评分8.6呢”?
我不是都想放弃了吗?为什么还在一如既往,掏心掏肺地计划着奉承,索求着回应?
纠结了半天,我也没崩出去一个屁。四面一黑,中国广电总局那条金龙标志带着熟悉绿幕和BGM撑满屏幕。厅里登时安静下来,有小孩拍手开心大叫“妈妈开始啦”,随即又被他的母亲呵止了声音。
我把3D眼镜戴上,电影已经开始了,蓝色的湖水,灵趣生动的小人正在荧幕里引吭高歌,敲砸冰块,但画质却有些模糊。
我双手摘到眼镜,用手肘拱了下康乔,低声:“我这个眼镜好像不清楚。”
“有吗,”康乔摘下自己的那副,接过我的换上,去盯屏幕:“真的诶,看起来糊糊的。”
她摘下来返还给我:“出去跟工作人员换个吧。”
我越过她看向遥远的路口,层层叠叠的人头像长城城墙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累:“都怪你订中间的位置,我还要翻越千山万水去换眼镜,还要忍着别人的反感和抱怨。”
康乔这个自私冷漠鬼,又迅速套上自己的好眼镜:“别指望我跟你换噢,你自己刚才不看好,这会出问题了吧,活该。”
前排有个中年女人回过头看上我们好几眼,似乎我们已经轻到不能再轻的轻声细语讲话模式都让她特别愤懑。
“你让吧你,我去换眼镜了。”我摆好屈身的姿态,屁股提高悬空,打算一鼓作气顶着众生白眼挤出去。
“吴含,”江医生突然叫住了我,好像他念出我名字的时候,这个名字才拥有了它本来的意义,融通,内敛,温和,含蓄,足以常人在黑暗中会变得敏锐的感官,都退化到了比白日里还要迟钝的水准。
我慢吞吞转过头,看向他。
他单手摘下脸上的3D眼镜,递给我:“别出去了,用我的。”
江医生的整张面孔都露了出来,一半正被荧幕上爱莎用魔法变幻出来的雪花映得白得发亮,而以鼻梁为中轴的另一边,则被黑暗勾画出非常深刻峻挺的轮廓。
“你不用看吗?”我愣愣问。
卧槽我有病吧,我对自己无语了,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体贴地婉拒说不需要不用了我去换一下就好,而是一派在80%的程度上已经接受这个提议的态度……
江医生的眼睛也被冰雪映得发亮,像是躺进去了一个浓缩的银河系:“没关系,老年人本来就不爱看动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