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决定抹去自己的记忆。
这个决定并非是?他一时兴,就在他从旁人口中听见宁娇娇要结婚的那刹那,离渊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住情绪了。
种种阴暗的情绪在胸口中滔天如巨浪般被掀起,有那么?一瞬,离渊甚至无法压抑心中骤然而?起的怒意任由身上那为?数不多的灵力四溢。
对他而?言只是?“为?数不多的灵力”,对旁人来说,却不亚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庭院中的树木被空气中形成的灵气旋涡卷的东倒西歪,几位本还想要娇笑着上前的狐族侍女被面前白衣公子阴郁的神情吓得呆在了原地,却在下一秒惊觉不妙。
身体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去,而?她?们却连控制自己的四肢后退都做不到?,只能惊骇地看着那白衣青年,张大了嘴巴却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这个人族的白发?公子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灵力?!
……她?们会死的!
最后那个念头冒出来时,侍女的思维已然陷入了混沌,五脏六腑中灵力被生生抽空的痛苦实在是?令人窒息,就连脑中的思绪都变得混乱混沌了起来。
侍女们压根都没发?现周身的压力是?何时被解开的。
在发?现了自己的手脚似乎能动之后,几位侍女立刻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外,趁着空气中没有了禁锢自己的无形锁链,赶紧去找族内大长老商量。
离渊不置可否,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没有惊讶,没有怨愤,唯独那双黑漆漆的眼眸中剩下了恍然。
自从他与自身的‘情魂’融合后,性情中那偏执的一面便逐渐显现了出来,偶尔的时候离渊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上界将?世间万物皆视为?尘埃的九重天帝君,还是?那被锁在归一之狱中早已化为?虚无的禹黎。
……又或者?,在他决定当着宁娇娇的面用匕首将?将?自己体内那根“凤凰骨”挖出来的时候,就与曾经在归一狱中将?自己心脏剖开的禹黎没有区别了。
是?疯成魔,也不过?一念之间。
可离渊毕竟不完完全全是?“禹黎”,即便是?融合了这一部?分的情感,他同样也拥有着理?智,那些汹涌而?来的执念如同猛烈旋风刮起海平面上的海水,纵然猛烈,纵然波涛汹涌,纵然在激起时浪花绽放于海平面上的霎时会如火花般灿烂,也终会被吞没。
岁月斑驳,所?谓的情感似乎总是?让人羞于启齿,更不值一提。
仿若凡尘人类在遇见爱意时,璀璨灵魂上开出来的花朵,短短一瞬,纵然灿烂,也终归寂寥。
他也该如此。
从前那个不为?外所?动、无悲无喜的帝君这样想到?。
感情之事如同一潭深渊,分明是?极为?危险恐怖,却偏偏又引得人好奇神往,甘愿踏入其中就此沉沦。
离渊,离渊,他该离开的。
离渊捏紧了左手,指尖用力,看起来竟是?比那枯萎的常花花瓣还要白净些。
在凡人眼中,他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天才?剑修,在大多数神仙眼中,他是?九重天上纤尘不染,高不可攀的帝君。
而?对于宁娇娇而?言,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又或者?只是?……一场劫数。
他不能。
也不该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去阻止宁娇娇飞升。
正如不该有人仅仅为?了一盏明亮灯火,便试图伸手将?月色据为?己有。
除非是?离渊自己封禁自己的记忆,否则此间没有人能动他。
也除非是?离渊封禁了记忆甘愿做一个普普通通凡人,否则加上那些过?往,他绝不会心甘情愿地看着宁娇娇离他而?去。
哪怕只是?一次渡劫,他也绝不甘放手让她?嫁与他人。
但必须如此。
……这就是?天道?的劫数。
离渊早就想通了一切,低低一笑,右手搭在了自己心脉处。
霎时间,原本面如冠玉的青年脸色惨白,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无法支撑他继续站立,离渊跌坐在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切入骨髓的痛楚不亚于当初从天缘大阵落入凡尘时那如同要将?身体片片瓦解的疼痛。
身体内似乎有焚火燃烧,让人恨不得将?五脏六腑撕裂,下一秒又如同寒冰倒灌,指尖瑟瑟颤栗。
再如何运筹帷幄,曾经于高台上统帅三界的帝君,如今也无非是?一具□□凡胎。
自从恢复起记忆后,已经少有人能让离渊如此狼狈了。
而?这一次,却是?他自找的。
“……活该。”离渊轻笑了声。
等待身体的痉挛似的抽疼过?去,离渊终于站稳,屋外似乎传来了声音,淅淅沥沥,偶尔还有清脆鸟鸣声传来,他抬起眼眸,推开了窗,朝着窗外望去。
下雨了。
一滴滴雨水落在了屋檐,如同一个个轻柔的吻,落在了离渊的眼。
他想,她?出门时,总不喜欢让人跟着。
这一刻,离渊忘记了自己一会儿就要失去作为?帝君的记忆,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体并不该出门,忘记了宁娇娇即便不是?神仙也是?修道?者?,哪怕只是?个凡人,却也是?不怕这区区细雨的。
他只是?觉得,不该让她?淋雨。
于是?离渊出了门,径直去找了传说中狐族最有威压的大长老。
倒是?也巧,这位宣大长老恰好出关,他想起方才?侍女说的那些话?,眯起眼,故意做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
别说,配合着他苍老的面容以及鬓边那缕缕白发?,看上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你——”
可惜,一开口就是?个少年音,生生把刚才?营造出来的意境毁坏的一干二净。
离渊抬起眼。
在这样的近况下遇见旧友,倒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了。
“方才?之时是?无心之举。”离渊敛去所?有思绪,没有人知道?面前这个青年正遭遇着怎样的炙烤般痛苦,只听他淡淡道?,“此后我不会记得这一切。娇——宁姑娘的事,劳烦长老多多费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刚出关的宣大长老头还有些痛,他刚听那些小辈哭哭啼啼地诉说着东厢房养伤的青年有多么?恐怖,却没料到?对方居然在自己地盘上欺负了宣族的小辈,居然还有脸自己送上门。
……更可怕的是?,宣大长老竟发?现自己不敢对面前这个青年发?出哪怕一句责骂。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刻入骨血的记忆在阻止他开口。
偏偏宣大长老什么?都想不起来。
离渊看着他,微微牵起了嘴角。
神仙历劫分为?两种,一种是?天道?大劫,必须真身下凡。而?另一种是?寻常劫数,可以分神投入轮回代?替。
而?他面前这位狐族大长老,面容沧桑如同耄耋老人,却有着鲜衣少年的嗓音,不是?九重天上那位最不着调的姻缘仙君缘邱又是?谁?
故友重逢,没什么?欢喜,唯独剩下些荒唐。
离渊想,能让缘邱匆匆忙忙地分神渡劫,大抵也是?极为?重要的事罢。
若是?放在以往,离渊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认,因为?这会让事情变成最简单的样子,可现在,他却不急着让缘邱想起一切。
将?心比心。
离渊想,凡尘之人虽渺渺如蜉蝣,却总能想出这般贴切的词语。
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离渊没有叫对方的名字,他淡淡开口:“缘生镜照不出我的样子,你应该也发?现,你探不出我的前缘。”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离渊不再耽搁,转身离开时衣角掀起了一片雪白的涟漪,如同激起一片细雪,落无尘埃。
“宣大长老可以想想,九重天上有几人是?白发?。”
九重天上有谁是?白发??
宣缘邱盘坐在位置上皱起眉,一不留神间,对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雨雾之中,而?宣缘邱还在细细思索。
他记得自己在模糊中应当是?见过?九重天上的神仙的,各个都俊美清丽如二八年华,哪有什么?白发?神仙?
那人类青年该不会是?在信口胡言吧?可自己能看穿凡尘之人身上的缘分,这件事没有几人知道?,青年却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