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看不着江鸿瓒的脸,不知道他有什么反应,自己倒是心里大惊。周侧妃好歹是江鸿瓒的小老婆,这个高崇安倒好,当面就进言暗示一杀以绝后患,够笃信江鸿瓒的人品啊!
“还不是时候。”江鸿瓒神色未有半丝波动,抬手示意高崇安坐下说话,“周惠妃不惜把她这个最疼爱的外甥女塞给我,摆明了是下定决心在我身边楔下根钉子。没了她,还会有下一根钉子,与其再换个不定性的来,不如稳住这个。”
此理高崇安也认同,但仍觉隐患颇大,下意识瞄了眼门口,压低嗓音道:“按最新得到的消息来看,不出意外,惠妃很快就会被册立为皇后,周氏一族渐次势强,周侧妃的父亲是惠妃的同胞亲兄弟,她又深得惠妃信重,卑职担心,这次下毒的事若轻轻放下,会助长其野心膨胀,有朝一日危及主子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高崇安的心里,没什么比主子的性命安危更重要。这次遇袭,明显就是针对主子而来,好不容易逮住几个活口,奈何对方是专职干杀人越货的草莽,即便用尽手段问出不少细节,但始终不能确定最后的主使者是谁。
周惠妃则是高崇安最大的怀疑对象。
“刺杀也好,下毒也罢,应该都不是周惠妃主使。”江鸿瓒一目十行浏览过供词,愈发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父皇选在这个时候册立皇后,无非是想给新太子一个合乎法理的嫡子身份。”无视堂屋里另外两人瞬间惊变的脸色,江鸿瓒平静得仿佛在说着别人,“父皇无意要我性命,只是想换个更适合的人做太子,以周惠妃善于揣度上意的玲珑心,即便想铲除后患,也不会在此时动手。”
说出来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高崇安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两道浓眉纠结着,“不是惠妃,那还能是谁?”
周侧妃使人给王妃的汤药里投毒,无非是为了趁机夺取王府正妻之位。至于刺杀主子,她没有谋划的能力,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这两日经过无数次“猜测——求证——推翻”的过程,除了周惠妃,高崇安实在没有发现第二个站得住脚的怀疑对象。
江鸿瓒也没有具体的怀疑目标,这反而让他的警惕心空前高涨,凝眸沉吟片刻,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忽然闪现出来,吩咐道:“高崇安,去查查周月娥手里的落黄泉从哪儿来的。”
远在南疆的罕见奇毒,连道非大师都只闻其名,周月娥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是如何得到的?
高崇安领命,余光看到羿安神色闪烁,似是有话要说,顺嘴唤了声:“羿安?”
羿安飞快跟他交换了个眼神,转身面向上座,如实禀道:“奴婢曾听宫里的老人提过,落黄泉在前朝时是给修筑陵墓和送棺入陵的劳工和死卫们用的。到了咱们朝,太-祖认为此举过于阴毒,故而给废禁了。”
“如此说来,落黄泉这名字还真是名副其实。”江鸿瓒叹了句,发觉羿安的反应明显是在心虚,顿时生起好奇心,问道:“这事本王从未听说过,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羿安微微撩起眼皮偷窥了一下主子的脸色,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回道:“北......北四房......”
果然!
皇宫西北角的北四房是用来安置老弱病残宫人的地方。启顺十五年,那里曾有人爆发天花,恰巧羿安偷偷跑去探望对他多有照拂的老太监张公公,结果北四房被禁军重重隔离封禁,他也被关在了里面。江鸿瓒彼时刚被册立为太子,想到以往宫中处理这种情况的惯例,主动请旨负责此事,几经周折,才消除疫情保下他一条小命。
不过,死劫躲过了,活罪却难逃,待回了东宫,大总管薛公公亲自动手狠狠抽了他一顿,最后还是主子帮他说话,才没被调走。不久之后,张公公等人被送往宫外福安堂颐养天年,他就彻底不往北四房跑了。
北四房安置的宫人来自各宫各处,绝大多数在宫里浸淫了几十年,可谓是宫闱秘辛和小道消息最为丰富的地方,羿安天生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脸,口风又紧,是以大家说些什么也不会刻意避讳他,久而久之,肚子里攒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还记得是听谁说的吗?”江鸿瓒问道。
羿安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人还健在吧?”江鸿瓒又问。
羿安继续小鸡啄米式点头,“健在健在!”
梢间里,唐锦莫名被这主仆俩的对话戳中笑点,嘴角刚牵出一丢丢弧度,尖锐的疼痛迅速从肩膀蔓延至全身的痛觉神经,双耳只觉嗡嗡作响,好在嘴里咬着被角,不然非痛呼出声不可。
少倾,耳鸣渐渐缓解,又再次听清了外面的声音,是江鸿瓒让羿安把那知情老太监的名字等情况告诉高崇安,然后飞鸽传书给暂未离京的薛公公。
皇上废黜太子雷厉风行,赶人出京也如秋风扫落叶,好在恩准薛公公殿后,收拾妥当江鸿瓒的所有家当后再前往封地。
啧啧啧,天家父子情能塑料到这种程度,可叹呐!
唐锦咬着被角如是想,忽地听闻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忙忙闭上眼睛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