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禧他们比他们俩到得早,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高速口等着了。萧刻下了车,除了方禧之外还有四个人,方禧给他介绍了一圈儿。
“林栋,搞建筑的。程宁,开饭馆儿的。这俩是老朱,老曹,跟周罪一样,艺术家。”
叫老朱的那个笑了声说:“鸡毛艺术家,我卖照片的。”
萧刻笑了下,方禧拍了下他肩膀,跟他们说:“这是萧刻,老周……朋友。”
他早在群里说过了,这伙人也早知道萧刻是个老师,刚才方禧差点没嘴一快说句“老周对象儿”。
“真年轻啊,看得我都有点想我年轻那时候了。”林栋叹了口气,“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没这么帅就是了。”
“别他妈瞎感叹了,”说话的是老曹,他穿得最少,缩着肩膀说,“咱到地儿再聊,齁冷的。”
“行,那你还跟老周一个车吧?”方禧看着萧刻说,“有事儿给我们打电话。”
萧刻点点头:“行。”
上车之后还是周罪开,他把温度调高了点,看了萧刻一眼,说:“穿少了。”
萧刻“嗯”了声:“是有点少,我没想到今天这么冷。”
周罪没再说话,只是又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萧刻挺喜欢这样和周罪独处的时间,尤其是这样在车厢里相对很小的空间里。他和周罪之间距离很近,一侧头就能很清楚地看见周罪侧脸。虽然周罪不怎么说话,但是因为萧刻的心思都是摆在台面上的,所以不管怎么说,气氛都会带着那么点不太明显的暧昧。
这么安静待着倒也不难受,但总不能一直也不说话,萧刻从后座上拿了两瓶水,拧开了一个递给周罪,周罪接过去喝了一口。
萧刻也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问周罪:“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纹身的啊?”
“很久了。”周罪还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有二十年了吧。”
“那么早?”萧刻是真的有些惊讶,“那时候国内没有纹身吧?”
“也有。”周罪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平平淡淡地和他聊着天,“就是少,古惑仔还记得吗?那会儿就有了。其实在那之前也有,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多了。”
“古惑仔谁能不记得,”萧刻笑了,手里的瓶子抛了一下,“但那是香港电影吧?咱们这边也有?”
周罪点了下头:“有。”
萧刻觉得自己找了个好话题,他很少听周罪说这么多话。他很喜欢听周罪聊纹身,就像喜欢听茶师讲茶,听画家说画。一个人把自己熟悉的东西一点一点说给别人听,这件事本身就很有魅力。
“那时候你十多岁吧?怎么接触到的?”萧刻看着他问。
旁边有车超了过去,周罪看了眼倒车镜,说:“那时候我刚高中吧,来了个香港人租我家房子,住在后院。来的时候只拎了个手提袋子,里面装的都是那些东西。”
萧刻问他:“是纹身师?”
周罪点头说:“嗯,挺厉害的人,在香港惹了麻烦才过来这边。偶尔有人找他纹身,那些混黑的人。我有时候会坐旁边看看,时间久了他就教我。那时候人很好糊弄,学了几天就敢往别人身上刺字,反正歪了丑了也没人介意。”
周罪一边开车一边说话,每句话之间的间隔都有两三秒,像是他在回忆,在从记忆里拣故事给人听。他声音本来就挺低沉,这样慢慢说话听起来就更有味道,像是加了一层岁月做旧感的滤镜。
“香港人不缺钱,让我拿他的色料和机器练手,往人身上戳图。让我照着他的图做,做丑了也没事,他再修。那样练手很快,后来我就能自己打手稿直接画,手也稳了。”
萧刻笑了笑:“然后你就出师了?”
“没有。”周罪摇头,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那时候的图大同小异,青龙,黑蛇,滴血狼头,多数都是这种。”周罪淡淡地继续说着,“放现在看起来很丑,在当时那就是最潮流的。也不能说当时审美有问题,是时代和文化背景决定的,还有黑/社会的身份。”
他说的几种图太有画面感了,萧刻顿时笑了,坦白说:“其实认识你们之前,我对纹身的印象也基本停留在这些。”
“正常,你平时接触不到。”周罪笑了下,“那个时代很好,那是纹身的开荒时代。”
“你身上有纹身吗?”萧刻突然问。
周罪顿了下,之后说没有,他眼里带着淡淡笑意:“我不需要拿自己练手,大把的人让我练,多数是看不出好坏的,黑色的一片图纹在身上就可以了,纹坏了也无所谓。放到现在这叫毁皮。”
“后面的纹身师就没这么好的环境,纹身不是流氓的专利了,审美也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较真儿,没那么多皮可以毁。你看到他们身上的纹身,有些并不是真的喜欢才纹,入行了没作品,身边亲近的人,朋友,包括自己,总要毁几次皮才能练成。”
萧刻是真的听进去了,周罪讲这些的时候有种千帆过尽的沧桑感。他侧头看着周罪,盯着他的眼睛看。周罪一直看着前面,偶尔看看后视镜。
萧刻问:“小北说你上过大学,学的什么?”
周罪说:“国画。”
纹身和国画,这两样听起来很难联系起来。周罪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香港人一直让我学画,大学之前就画。不会画做不了纹身,纹身也是画,另一种形式而已。”
这天周罪讲了很多,萧刻被他深深吸引。周罪说他毕业以后去了很多地方,去了日本,去了印度,去了台湾,在美国黑人区待了很久。萧刻后来都不怎么出声,只是一直听着他说。
就很不舍得打断他,很喜欢听。听他前半生的经历,听一个江湖侠客的“正当年”。
后来周罪淡笑着问他:“萧老师还想听什么?”
萧刻的情绪已经被周罪带过去了,心里很满很涨。他看着周罪,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很想更了解他,离他更近一些。
萧刻也笑了,手指轻轻搓了下水瓶的瓶底,开口问:“还想听听……有过男朋友吗,周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