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通周倚玉为何成了他三百年来的支柱,毕竟那守山人曾是他的主人。可是晗色,他想不明白。沉沦花之前,沉沦花之后,他都想不明白。
嚣厉放下见闻录,忽然想起那小家伙曾经神神秘地想自创话本,便翻箱倒柜地找。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绑上蝴蝶结的小匣子,嚣厉伸出沾了血的指尖解开蝴蝶结,解开的瞬间,匣子里的纸张蝴蝶一样纷纷扬扬地飞出来,铺满了竹屋内的夜色。
嚣厉怔怔地抬头,看着那些纸张漂浮到空中,工整的字一行行浮光,如同落笔人按照着四季轮转的顺序向他亲口描摹。
一浮又一沉的光,铺成浩大的未来展望。
那小妖落笔时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这里。”
可原来藏了一匣子的故事,不是话本,是落笔人所设想的“嚣厉”与“晗色”的未来。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日出日落,花开草盛,叨叨碎碎,平凡而热烈。他的笔触描摹着一幅幅姿态各异的黑蛟和小草,相依偎,相安逸。
就像他当时甜滋滋所说的:“没错,我和你一块,我们一起安逸。春来赏雨,夏来种竹,秋来扫落叶,冬来一起冬眠——”
嚣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设想过的、憧憬过的草长莺飞和甜言蜜语。
夜里的时间凝固一般,一页一页,那展望一直写到了十年后,最后一页写了龙飞凤舞的几行字:“一十年已过?,暂停笔到此。与君交杯欢,长夜解衣宽。汝亲亲小草落款,见之必须亲亲小草,啾。”
故事到此结束,所有光线消失,嚣厉以为它们会飞回匣子里保持原样,可是他没想到,纷纷扬扬的纸张在空中骤然燃烧。他来不及伸出手去挽留那些本该发?生的未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而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嚣厉一点灰烬也没捉到,一低头咳出满桌血点。
再一抬眼,整座竹屋里,到处都是那小草妖的踪迹。他在眼前走,他在眼前坐,他在眼前笑着伸手索求拥抱亲昵:“嚣厉,我喜欢你呀。”
嚣厉压制不住涌上喉头的血腥,他狼狈地捂住心口跌跌撞撞地离开竹屋。门前月光满地,屋檐下的风铃唱丧,眼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提着酒坛的小草妖,言笑晏晏地冲他招手。
嚣厉走下台阶,心头血滴了满阶。
“晗色。”
他喃喃着向那幻象走去,满天的月光忽然被踏碎,一个人影降落到他面前,碎了他的无暇幻象。
“你不好好躺在床上,跑出来干什么?”
嚣厉顷刻间清醒,抬眼看到眼前背着一个小包袱的观涛,眉头便拧了:“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走吗?”
观涛哟嚯一声:“行了,我看你还是挺精神的。为什么不走?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老子他娘的出不去了。”
嚣厉站在满地血腥里,眉目亦沾了血腥气息:“嗯?”
“山外出大事了主上,得赶紧把其他兄弟都叫出来,仙门七大宗像是动了真格,正在连夜设阵围山。”观涛拍拍包袱,又?一脸疑惑,“七大宗到底是怎么回事?鸣浮山外不是设了迷障吗,这群仙门的老家伙怎么突然找到通往这里的路了?”
嚣厉默了片刻:“迷障只对鸣浮山之外的人有效,对世代生活在鸣浮地界里的凡人没有效果,那群人的祖辈受山神庇佑,福泽不灭。”
观涛皱了眉,似乎是不相信世间还有神的论调,他只说自己亲眼看到的:“我还看到雷宗把他们压箱底的开天炮搬了出来,你现在伤成这个德性,鸣浮山的结界顶得住那炮火吗?”
“把他们轰回去就是了。”嚣厉扭头走向竹屋,“你正好趁乱出鸣浮山去。”
观涛整整身上的小包袱,露出个牙疼的表情:“我觉得我还是留下来帮忙比较好。七大宗也就算了,反正都是群乌合之众,你猜猜我还看见了谁?”
嚣厉懒得搭他的茬,撩衣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等他自己说。
观涛踟蹰了一会?,一口低音炮沧桑不已:“主上,我前主子,你老舅,他也来了。”
嚣厉捂着心口的指间渗着血,依然无动于衷。
观涛认真道:“嚣厉,久寇老前辈掺和进来,就怕你真躲不过?这一劫了。”
*
夜深,木先生回了他自己的住处,晗色自己坐在药舍的门槛上吹夜风,倚着小破门看夜幕繁星。这是第一个脱离鸣浮山的夜晚,理应欣喜若狂,但他一时竟抑制不住心酸。
他回想鸣浮山里一年多的日子,试图想从贫瘠得可怜的过?往里找点混迹红尘的经验,但那些经验和今天出来的经历一比,顿觉毫无用武之地。他心智不够坚定,头发短见识也短。
他想自保,想生活,想纵欢。
晗色抠抠脚,忍不住自言自语:“可我以后又该去哪儿呢?这人间路不好走啊。”
“哪里不好走呢?”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略熟悉的声音,晗色抬头一望,只见那笑意欠揍的甄业章御剑立在月辉下,怎么看怎么讨人厌。
晗色假装被吓了一跳地啊出声,心里对他的警惕越发?浓厚。他自己待在这,老半天也没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结果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在头顶上,可见修为不弱。
他竖起大拇指敷衍地捧臭脚:“甄仙君真不愧是真仙君,大晚上居然还能飞,眼睛真好使!突然出来差点把我吓死了!”
甄业章笑了两声,御剑飞到他面前去:“没事。修仙之人自有法门,就算真不小心把曹兄弟吓死了,我也能施法将你的魂魄拉回来。”
晗色大晚上听出了鸡皮疙瘩:“哈哈,哈哈,这么厉害。”
甄业章负手看了一下周围,见没有好的落脚地,随手一挥衣袖变换出了石椅石桌,自来熟地朝他招手:“曹兄弟,深夜不得安眠,不如坐下来谈一谈心。”
晗色立马扶着小破门站起来:“呜哇好困呐,突然之间感觉好困呐……仙君你们修仙之人都能熬夜,我一个小凡人不行。我看夜色已深,有话不如明天再说,哈哈哈……”
他刚转过身想要进屋,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掰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到那石椅子上去。
晗色被拽得七荤八素,被迫坐在椅子上,心头火蹭蹭蹭起,当下就想抡起拳头揍他一拳。
那甄业章反倒言笑晏晏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凑到跟前去打量他:“小凡人,曹兄弟真是小凡人吗?”
“不然呢?”晗色皱着眉,凶巴巴地想挥开甄业章的爪子,但没挥成功。
他壮着胆子死撑场面,小嘴叭叭起来:“我说仙君你究竟图谋老子什么?我一个糙人,你一个仙人,干什么从见面到现在都对我动手动脚的!太不要脸面了吧仙君!”
他坚信这青年仙君没法看破自己的换形术,只要他自己不使用妖术露马脚,这货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曹兄弟反应很大啊。”甄业章压根就不松手,还越按越用力,“在下只是想同曹兄弟交个朋友,何必反应这么激烈呢?”
晗色呆毛都炸了:“交朋友需要上手吗仙君?!非礼,非礼啊!”
甄业章屈指一弹,直接在周围设了一个结界,任由他放声大喊。晗色自然能感应到这厮在周围弄了一个隔音的结界,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继续扯着破喉咙嚎丧。
等他喊累了喘口气停下来,那甄业章从怀里凭空摸出一个酒葫芦递给他:“要是渴了,不妨小酌。”
晗色没脾气了,只得一把抓过?那酒葫芦,举起来吨吨吨地喝。
甄业章这才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曹兄弟好酒量,正对我脾气,我看我们很适合做朋友。”
晗色喝了半个肚子,喝到中途感觉有些?不对,强行稳下来把酒葫芦啪地怼回了酒桌上:“谢谢仙君款待,但是做朋友什么的,我曹匿高攀不起!”
“我曹匿。”甄业章重复他的话,“曹兄弟这名字取的,着实妙。”
晗色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正想破口展现一下自己雄厚的芬芳词语积累,他突然感觉到周身灵脉奇怪地烧了起来。
他忍不住瞟了一眼放在石桌上的酒葫芦,内里烧灼,后背却冒出了冷汗。
甄业章面色如常地观察他的反应,随手凭空变出一把折扇,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扇风:“我这酒可是上好的灵酒,凡人喝一口能强身健体,修仙者喝一口能提高修为,曹兄弟,喝完感觉如何,有没有一种身轻如燕的飘飘之感?”
晗色挤出一个笑容:“原来是这样,难怪那酒这么……唔,奇妙。
甄业章笑开:“好喝吗?”
晗色悄无声息地压制住灵脉里的异样,生怕说多错多,只能攒着火气呵呵一笑:“哦,就是上头。”
“这酒有个俗名,叫毕露。”甄业章折扇扇得风流,“意思就是,妖怪喝了,能原形毕露的意思。”
晗色后槽牙咬紧,既气自己粗枝大叶,又?疑惑这人到底是为什么而百般试探他。总之此时他特别想把右脚上的鞋扒下来,照着眼前这人的脸,呼一个整形的大耳刮子。
甄业章一手摇扇,一手伸来想碰他的脸:“曹兄弟,你看着好像不是很舒服,需要我帮你瞧瞧吗?”
晗色抬手,用力地把他的手打开:“不许挨老子!”
他这回的力?气确实是大了些?,甄业章甩着手挑眉:“曹兄弟,难受了可别强撑着——”
“我不难受,我只是膈应。”晗色嚯地站起来打断,他勉强压制住了烧起来的灵脉,但是脑子烧得有点不清楚了。
他指着甄业章的鼻子大喝:“喂,老子房里有人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大男人出门在外,守点夫德懂不懂?”
甄业章停下了摇扇子:“……”
作者有话要说:观涛:你挡不住。
黑椒:小看我。
野男人二号:你挡不住。
小草:次奥,小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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