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色抬起眼皮,猛然撞进嚣厉淡漠的眼神里,心头的大石反而放下了。他方才生怕看见这黑蛟顶着双嗜血似的眼睛,奇奇怪怪地冲人笑。这会一打照面,见他双眼漆黑,板着个别扭的批脸,一下子不怵了。
“托尊上大福,还吊着一口气。”因被捏脸,晗色说话吐字不清,抬手便去拍嚣厉捏着他脸的手,“能麻烦尊上别动手动脚么?”
嚣厉任由他拍,自顾自地抬起另一手,两手一起捏他消瘦了的小脸,以此将他的脸捏出个笑来,这才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身子一好,脾气便见长。”
晗色越发没法说清话,躺久了的身体气力不济,只能拿含着水渍的愤恨眼神瞪他:“余音呢?老子人在这,他呢?我又为什么躺了这么久,记忆还断片了?你对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嚣厉把他捏过来:“你当日精疲力尽,灵脉岔气,淋了半天雨,一直昏沉到现在。至于记忆错乱,那是你自己烧糊涂了。”
说罢他话不停歇,低头威胁晗色:“至于那鲛人,你要是这么想念他,本座这就出鸣浮山去把那东西抓回来,炖一锅鱼汤。”
晗色瞪大眼仔细观察这厮的神情,想分出个真伪来,反倒是嚣厉自己被瞧得不自在,松开他做嫌弃状:“不信拉倒,哪边凉快哪边去。”
晗色叫他推得后仰少许,二话不说爬起来:“好说,谁管你真假?无所谓了,反正我要离开鸣浮山出去。”
他头还是晕,脚下有些不稳,但憋着劲直走,步伐倒也不慢。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腰带给攥住了。
“我说尊上你有意思吗?”晗色咬着牙低头要扯腰带,忽然看到个做梦都梦不出来的情景——他身上穿着新岁那会给自己准备的白衣,腰带是绯红色的。
“你自己答应了本座,你跟我回来我才会放过他,此时人跑远了,你便想过桥拆桥?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买卖。”
方才他说话淡漠,这会说起来语速飞快,听得晗色脸色古怪,确定了稀巴碎的记忆属实,但这话里逻辑奇奇怪怪。
他扭头瞟了他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黑蛟身上还穿着新岁那袭烫了紫边的黑衣。
嚣厉皱着眉,不知道是不是生气的缘故,眼睛极亮:“你若还想再跑,除非把那鲛人再抓回来!否则你不准走!”
晗色惊疑不定地对着他上下打量,伸出手对他胸腹戳戳点点,小嘴叭叭叭叭:“嗳嗳嗳,大白天见鬼吗我?你什么意思,几个意思啊王八蛋?先前是你自己把老子扔给少睢,又说不喜欢老子,现在装什么不舍样?做过的糟心事跟放个屁似的转头就没了吗?”
他那指尖没什么力气,嚣厉却狼狈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指头还攥着绯红腰带的边边角,简直矛盾到原地爆炸。
晗色歪着头打量他,小脸烧得红扑扑的,越说越壮胆:“臭长虫,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咱俩什么关系啊就兴这么拉拉扯扯,从前怎样我不理睬了,以后我想自个过去不行吗?你既然不在意我还整什么藕断丝连的黏糊样?”
嚣厉脸色发白,沉默寡言。
晗色用力地抽回腰带:“说话啊,装什么老哑巴,一口气说完,别喘大气了,我他妈真恨不得替你长张嘴!”
嚣厉又迅速地抓回来了:“对,我有病。”
他脑门青筋笃笃,长睫毛直抖,声如蚊蝇:“你昏迷时我已说了。”
“你说神马?”
“……对不起。”
晗色静住。
他愣了半晌,咬着唇扭头:“你没吃饭,我没听见。”
嚣厉低着头,顺着指间紧攥的腰带,边往指尖缠,边往他挪去:“对不起。”
晗色视线模糊:“没听清。”
嚣厉指尖缠到了腰带的末端,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紧紧将他勒着:“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一连说了七次,晗色抬手揉眼,忍不住哽咽:“你他妈的……”
“是我混账。”嚣厉紧紧抱住他,眼里含着悲惧,“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我随你打骂。”
这转折惹得晗色情绪大起大落,憋了许久的委屈尽数化成哽咽。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
嚣厉顺着他的蝴蝶骨想哄两句,然后就猝不及防地接受到了一记疾如风雨猛如雷电的膝击。
晗色一击即中,而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推开他,看他脸色煞白地弯了腰,一脸疼得生无可恋的倒霉样。
嚣厉艰难地吐字:“你……好……狠……”
晗色胡乱擦了把脸,满脸泪痕地再次抬起了jio:“尊上,道歉要有点诚意,你说对不对?”
嚣厉脸色发绿:“……对。”
然后晗色飞起一脚,阿呔一声而去。
洞窟里遂响起经久不息的嘶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