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发烧了,脸蛋通红,眉头紧皱,昏睡中也显出不安的神色。
蒋从英把药片磨成粉混上水,钳住她的下巴,将药水一勺一勺灌到了她嘴里。
梁玉昏睡中呓语,有时会含糊不清地叫一声“妈妈”。
这肯定不是在叫何小芬的亲娘王玉兰,蒋从英这样想。不过,不是叫王玉兰,也不会是在叫她自己就对了。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当梁玉呓语不停时,她还是伸出手轻轻拍她的身体,哄她:“妈在这儿呢。”
昏睡中的梁玉眉头慢慢舒展,神色微微放松,头无意识地朝蒋从英的方向靠了过去。
这种小儿女对母亲特有的依赖让蒋从英感到心酸。
她叹了口气,继续轻轻地拍梁玉的身体,心里对她“是一个寄生在何小芬身体里的野鬼”的认识慢慢淡去。
有牵挂有依赖,那就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一直到午间,梁玉才从昏睡中转醒。
她起先神思混沌,慢慢想起这具身体的原主何小芬出过轨,看到自己还躺在谢家的窑洞里,心底就泛起了失望。
她意志消沉,对未来完全没有期待,针对这具身体时不时会涌出一股极端的想法:还不如病死了干净!
她醒来,一反常态地不喜说话,眼睛也没了神采。
蒋从英看她缩在被子里情绪低落,以为她是想从前的亲人想死前的家了,体贴地没有多问。
生病的人很多都是这样,心理脆弱,容易思念家人。
这场高烧抽走了梁玉身上的力气,她身体虚软,胳膊跟软面条似的抬不起来,眼前时常发昏,一低头就是天旋地转,基本的穿衣吃饭都要靠蒋从英帮忙。
她脑中想法反复,晚上吃饭时,又生出了消极求死的心,不肯张口,蒋从英端着碗拿着小勺,把她当小孩儿一样耐心地轻轻哄劝。
好半天,梁玉张开嘴,含着一勺粥,眼泪先掉了下来。
她还不记事时,自己的妈妈就病逝了。脑海中对“妈妈”这一女性形象的刻画全部来自于亲友的描述中。
他们说她的妈妈漂亮温柔、坚定勇敢,说她的妈妈很爱她,他们还举过很多旧事加以佐证。
因此,梁玉一直认为虽然她妈妈没有陪伴她长大,但她心中描摹出的母亲形象也是饱满立体的。
但,此时,当蒋从英把她当小孩儿一样温柔哄劝时,她才发现,她心中关于母亲的形象缺少了最重要的一个碎片——她不知道被母亲疼爱的具体感觉是什么样子。
因为没有经历过,即便别人说得再多,她也想象不出来。
但是现在,在蒋从英这一刻的为她不吃饭着急的温柔哄劝声中,“妈妈爱我”这个笼统的描述开始有了一个具体生动的体现。
她突然又掉眼泪,蒋从英吓了一跳。
“又有哪儿不舒服了么?”她神情着急。
梁玉缓慢摇头,“没有……就是,您对我太好了。”
蒋从英松口气,笑她:“不就是给你喂了个饭么,这也值当你哭?你眼泪真不值钱!”
在蒋从英的照顾下,梁玉心中那个消极求死的念头逐渐打消。
这一天,看着坐在她旁边缝补衣裳的蒋从英,她踌躇了一会儿,将心中的纠结试探地问出了口:“妈,我能跟您问个问题么?”
蒋从英朝她看过来,笑:“问吧!”
想问她什么话呢?这么客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
梁玉嗓子微哑,几天来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就觉得有些吃力。“如果有一件事,明明不是您自己做的,您对这种事深恶痛绝。”
“但是,”梁玉想到何小芬和她的奸夫,因为厌恶微微垂下了眼帘,“这件事却偏偏在您这里留下了印记,一辈子都抹不掉。”
“您会怎么办?”梁玉看向蒋从英,眼神中带着她不自知的依赖与求助。
蒋从英手里的针线放了下来。
她之前也猜过这个娇气包是不是知道何小芬出墙了,毕竟她眼中时不时涌出的厌世感那么明显。
“娇气包”是梁玉的新代号。
何小芬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她现在身体的里子换了人,却又不主动自报家门,还假装是何小芬,蒋从英干脆也装糊涂不去戳破。她现在不想拿“是个野鬼”这种认知来看待她,但是,再把她叫回“何小芬”,蒋从英都觉得这是恶心人。
于是,她在心底就又给梁玉起了个代号,就叫娇气包。